亲爱的喜帝:
魂祈梦请。
凌晨四点五十五分,布鲁戈大楼水箱顶上,我离玻璃穹顶中心的吊灯近在咫尺,超强度抗压的玻璃那边是我们无法感受的深海海底。
安努恩的最高处是安努恩最暗淡的地方,路灯的灯光在这里都踅回了脚步,所以我的目光延伸至了玻璃窗的另一边,流动的微光的大海。黑色使得一切沉默而专一,我看着黑夜,黑夜看着我,它把我看得通透,而我只能看到这种颜色。
并且它已经开始变成了锈红色。
生理自然反应,我还是会将自己缩成一团,抖着抖着,我就僵住了;我仍然看着隐晦的黑色,如同看着一朵樱花一点点盛开,又一点点凋落。
一颗星的降临,并不会让玻璃那边的黑色大海变亮。这深海里唯一的星,就是碗覆型的安努恩大狱,而正因为我已经身处在这颗星里了,所以周围的一切才熹微无光。
也许玻璃那边正有一只巨大的深海海怪看着我,听信了“因为深海无光,谁也看不见谁”,所以随便长一长,便长得丑陋而凶猛。但我看不见。
那些模糊的视野如遥远的记忆,摆在自己面前,我们眼底也是一片茫然。
我待在安努恩世界的时候做过一些梦,现在想来,都像是坠入了深渊一样的大海中。
月亮和云离我越来越远,我的身体也越来越轻。
桑麻说我像一只水母,安静而沉湎于暗中,是甘于孤独的内心坚守者,它们的归宿是和天空一样的大海。
而我的梦,将我一次又一次从天空拽入了大海,从归宿拽入了归宿。
锈红色的高卢殿依旧像一个黑洞,那里是能看到镜中世界的夹层,我不能再去了,因为夹层正在破碎,会随着我进入的次数而紧缩。
而和高卢殿一样也是夹层世界的是第五林中的摩利甘草坪。
现在唯一可以进入镜中世界和安努恩世界的通道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两个只能让我“作壁上观”的空间夹层。
藤原蝶已经确定无法回去了,姽婳也无法来安努恩大狱找我。
龙女会从此彻底淡出我的梦,而玄铁之花和那些所谓的玄铁士兵的幽灵会代替龙女成为我新的精神靠山,即便将军说我才是他们的靠山。
安努恩一行,我知道了很多秘密和轶事,知道了很多迫近真相的台阶,但我想,离真正的真相还是很远。
那些台阶,悬在黑夜的高空中,无穷无尽,现在的我,也不过是疲惫走了几节而已。
早晨八点十三,我坐在小卖部里裹着毛毯,吸溜着好大一碗五谷粥,将我的疲惫抛之脑后。
阿道夫说我从布鲁戈大楼往回走的时候像被什么附体成了牵线木偶一样没有了自己的意识,只是一心一意地径直走向长沙发,然后趴在上面。
他怎么都喊不醒,所以只好先小心翼翼地用毛毯或者全身冰凉的我,然后一瘸一拐地去食堂打了一碗粥。
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行为了,也许当时我正在想关于台阶的事情。谁知道呢?我补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
阿道夫为乔纳爷爷留给我的指环做了一条挂链,我便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指环,然后顺势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原本那天用指环开启了苏歃血雕塑之后就打算先戴在手指上的,可是指环的尺寸太大了,连大拇指都卡不住,所以只好放在了衣兜里。
银鱼钥匙在乔比伊斯那里,被我识破了真面目的藤原依旧想要那枚钥匙,但害怕于乔比伊斯的气场。
苏歃血那本笔记我反反复复地看,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然而我还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十三跑进小卖部来找我,扯过一边的毛毯和我一起缩在了毛毯中。她眼睛反射的光跳跃在那条挂链上。
“真好看啊,乔纳爷爷也一定会很开心的,他的指环能得到阿道夫做的挂链。”
说着,十三眼睛便哽咽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乔纳的死我至今无法释怀,而最难过的应该就是阿道夫了,然后就是十三。
十三和藤原榊也解开了误会,明白了藤原榊和藤原蜮之间的关系,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在庆幸终于为洗白了自己欣赏的种子选手出了自己的一份力量,她终于可以继续喜欢藤原榊了。
不过十三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她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快乐的表情,看我喝完了粥,便拽着我出门了。我们不知不觉走到了活动场上,然后又无意识地围着活动场上一圈一圈地散步。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地散过步了,前段日子被各种扑面而来的疑惑扼住了喉咙,连身体都变得摇摇曳曳,大脑也没有像这样放空过了。
十三问我有没有最喜欢的诗词。
她说她最喜欢的是《醉落魄·咏鹰》,特别是其中的第一句——
“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
她说在鹰的眼界中,山峦像墙般低矮,广阔平原上的风凛冽如刀,而她正喜欢这样冰冷的刀,理性却又多情。
而聊起诗词的时候,我便总是会想起杨慎的临江仙来,而印象最深刻的是最后一句——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十三总是会发起一些发人深思的话题,想到这句诗词之后,我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很多其他。
就像在荒漠的时候,我曾看到一盏流浪的红绿灯沿着蜿蜒的公路走走停停,有时候变了红灯在路边站着,看着那些汽车在路上缓缓停下,直到它的绿灯再次亮起。
就像在森林的时候,我曾看到一只巨大的走路无声的灵魂,它拥有着白雾一般可以流动的身体,穿山越岭的时候,不会引起大地的颤动,不会引起天空的漩涡,也从来不会影响到林中睡着的麋鹿。
就像我会怀念电线上站着的那群麻雀;枫叶染红了水洼,也在水洼中变成了一条红色的小鱼。
就像我去酒吧里找忘化的时候,一直记得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挽着栗色的长卷发,坐在角落的一隅抽着一支长烟斗。
我的一生也只会遇到一次这样的场景,但我的记忆却一直将它放在最容易被抉择出来的沙滩上,就像月亮带给我的震撼。
我的日常因为陡然一下从安努恩世界回到海底大狱里,变得异常安然而岁月静好。像从来没有琐事傍身一样。
那些一直被困敷在浓雾里的楼堂馆所终于脱离了克苏鲁一般的寂寥;涟漪成行,谓行当久。
第八十九封信,晚八点三十三。
问候老哥,问候嫂嫂,问候忘化,愿风月无涯,炳若日星。
苏缨♠
2019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