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苏络老哥:
今天是我进入安努恩世界的第一天。
藤原蝶说她有办法解决我从安努恩大狱里消失后可能会被人发现的危机。
我倒很想见识一下她说的办法,只是我已经离入口太远,而且……
我迷路了。
当我悄无声息地潜入档案室,在昏黄的堆满了恐怖的资料的资料架之间寻找着前往透明书架入口正确的路时,那种压抑仿佛我渡过了长长的忘川。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图书馆也会变得这样恐怖。
从小我就认为要让一间空空荡荡的大房子显得没有那么瘆人,最好堆满乱七八糟的资料和图书来充实遥远的空间。
但是这个阴沉的档案室却让我觉得宁愿它是空荡荡的。
透明书架周围褪成了黑白色,我走入其中的时候,我也成了黑白。
越是接近书架,我越能听见狂笑的风,夹杂着一股潮湿的咸腥,是令我感到活着的海风味道。
在这一刻,我的心跳放大了千倍万倍,闭上眼能看到远处的灯塔,它亮了一下。
但是大雾很快就遮住了它,我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海水,看不见云。
血流的流速在这一刻也变得很慢很慢,就好像在拖住我不准我往里面走一样。
可是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女巫之心啊,正因为倔强而阴郁,世界上便再没有黑暗能打败它。
我原以为我会凌空掉进黑色的大海里,狂暴的海浪将我一下子冲得头昏脑涨,我会看到像虎口一样恐怖的星空,上面挂着红色的滴着鲜血的肉。
关于塞壬女妖的歌声使船只触礁,让船员们葬身大海,那黑色的海浪里会搁浅着数不清的暗礁。
然后它们会划伤我的脚踝,血液的腥味会引来一群吸血的食人鱼,我的尸体被堆在海岸边的死亡海滩上,喜欢腐朽味道的乌鸦站在那些尸体上,高歌着绝美的黑夜……
当然,是我想得太多了,在我进入那扇门之前,我对真正的安努恩世界怀抱了太大的敌意,以至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事实上,我看到的是我们在南湾看到的很平常的大海,只是天上无云,远处无阳,风也并没有我想的那样迅猛。
丰草长林,远处的天际线上堪堪挂着一切的光源。
我的面前是断崖下的大海,身后是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公顷草原的森林。
于是在十个小时之后的下午两点四十五,我在这片森林里迷路了。
我像是失去了超声波的蝙蝠,没头没脑地在森林里乱窜,虽然走得飞快而十分有自信,但我确信,我是迷路了。
藤原帮我组装的指南针也失去了作用,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逐渐干瘪,即将变成被遣送回去的风干了的鸽子。
不过幸运的是,下午五点十八,也许安努恩世界里信奉着“绝处逢生”的说法,我一脚踏空摔下高陡土坡之后,森林的大树在我面前出现了断层。
我所认识的奎矢奇祠堂正庄严肃穆地在草坪中央沐浴着阳光。
然而此处的“绝处逢生”并不妥当,因为我受了伤,从大约三米高的地方摔下来,我的膝盖和手掌全都划破了皮,流出来的血沾着泥土和落叶,使我获得了二次感染。
我的两只脚踝大抵都严重扭伤,因为我已经找不到它们不会感到疼痛的姿势。
我的第一个目标就在不远的地方,但我却动不了。
因为无事可做,我只能不停地看我的时钟,那些时间随着时针分针秒针在我的表盘里沉重而思考地走动而变得行将就木,我的体温开始降低。
那时已经下午六点三十七了,我将仅剩的水喝完,然后啃了一些压缩饼干。
我想象着陈梁会从祠堂里出来将我从残土乱象中拎走,因为我发现我身后不远处有一条蛇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现在这个阶段,自力更生的代价太大了,我不认为我拖着两条几乎报废的腿能够脱离蛇口危机。
但是我们俩一动不动地僵持了半个小时,而它只管吐着信子,狩猎姿势都没有变过。
七点十四,天发黑,我已经看不清楚蛇到底在哪了,奎矢奇祠堂在黑蓝色的草地上,像块黑色的墓碑。
我头顶交错的树叶把可能照进来的月光也挡在了外面,如果我内心还有一些光明,那恐怕是现在唯一的光源了。
真正的绝处逢生是在晚上八点。
我耳边的泥土里传来一些远处的脚步声,也许因为四周太安静了,我才能听到那些声音的,这很不可思议,因为我的听力并不会那样敏锐。
而这时,等待着的黑蛇终于决定发起攻击了——在那些人找到我之前——它绝不希望它的猎物被别的狩猎者带走。
结果这时,我听到了遥远的但穿透力很强的广播声——“请黑龙四分队回营。”
因为声音跳跃度很强,我无法判断拥有广播的营地离我到底有多远。
“请黑龙四分队回营。”
也许营地在我左后方……
“请黑龙四分队回营。”
也许有十多公里远……
广播播了三遍之后,我能得到帮助的希望又少了一个——当我再次看向摩利甘草坪的时候,我眼前的树干和一切都沉浸在了锈红色中,摩利甘草坪消失在了树林后面。
起码我已经没有可以寻求奎矢奇祠堂的帮助这个选项了。
大雾像脓液一样延伸过来,将我埋在了里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是我看到那条蛇张牙舞爪地飞向了我,牙齿很尖,看起来毒性很强,但是却死在后来的一根铁棍下。
而后把我扛在肩上的,是画着小丑妆容的巴罗尔,黑色的树林里响来一片乌鸦的狂吠。
“你运气很好,如果碰到的是安努恩人,你就要被吃掉啦。”巴罗尔从柜子里抱出来一个装着各种药品的盒子。
他找到了林中一个小木屋,这不是他的地盘,他只是占用这里一个晚上,这里没有活人生存,他自然可以使用这里。
他不认得那些药,所以让我自己看着办,关于我膝盖和手上的伤口,还有我无法动弹的脚踝,我必须自己处理。
“多此一举!”我佯装恐吓他,并且表示就算不是他,我的守护灵分针也会救我。
“不,分针是黑龙门的背叛者,这里是黑龙门的地盘,他的一切在这里都是虚无,你在这里是召唤不出他的。”巴罗尔看破了我的伪装,拿着生锈的铁棍指着我的鼻子:“你来做什么?报仇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他使安努恩大狱里三百多号人集体猝死的事情,这件事的确是他做的,以及……将藤原蜮变成了和自己一样的恶魔。
“不,我来找花荆。”我回答到,我根本不想找他,巴罗尔太强大了,我不会找死。
巴罗尔说花荆是只有镜中世界才能找到的东西,而且不需要找,米尔狄恩的尸体就躺在遍地都是花荆的地方。
“很明显你被米尔狄恩骗了。”巴罗尔幸灾乐祸。
我当然知道米尔狄恩在诱骗我,只是我不可能拗过他,如果我坚决不肯进入安努恩,他也会坚决不肯拿出花荆去保护十三。
我不是很懂,明明十三就是他保护着的证人,他现在都这么不在乎这个证人了吗?
“听说龙女不见了?”巴罗尔坐在椅子上:“这次是谁抛弃的谁?”
见我不说话,巴罗尔发出了小丑癫狂的笑声:“我知道了,是在你分针的守护灵觉醒之前离开的,这样就可以避免再一次不欢而散了。”
巴罗尔似乎很了解一些历史的细节,仿佛龙女的每一次战争,他都有参与。
“关于分针的背叛,我还有一些秘密情报,你想知道吗?”他充血的眼睛盯着我,我的脖子上忽然架起了一把冰冷的刀。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幽灵,它拿着刀尖抵着我的脖子,宣誓着生杀予夺。
是啊,巴罗尔能控制任何幽灵,我怎么忘了呢。
可现在这种情况,我敢说不想吗?
我要是不想听的话,那只幽灵的刀恐怕就会深深刺入我的喉咙,而我也没有办法把这封信想方设法地送出安努恩了。
龙女和分针不欢而散,真正的导火索依旧是月亮。
分针曾经是月亮的追随者,而这种精神现在也传袭在了我的身上。
当时分针因为月亮的死太过伤心,所以决定加入黑龙门,接近龙女,探寻月亮会遭受神罚之火的真正原因。
所以分针背叛黑龙门,带走了自己忠心的军队成立玄铁士兵,是因为知道了月亮之死是龙女造成的。
黑龙门门徒和吸血鬼骑士一直纷纷扰扰不断,而玄铁士兵还在做着趁虚而入的事情。
木屋外忽然不再安静了,两架邓贝尔S-300C直升机停在了木屋外。我从木屋的窗口看出去,后舱门投下的阴影中,走出来一名迅捷却慵懒的少女。
“好好看看这个女孩,她可是现在黑龙门里最得力的干部。”巴罗尔起身去开门,将女孩迎了进来。
“门徒们在鸿湖——长松一线建起了前敌指挥所,并在五十里外的郊区设置了封锁线,不允许任何人徘徊。结果我们却忽略了乐郡海湾。”女孩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
“你从安努恩大狱来的?”女孩走向我,她看着我满身的伤,毫不客气地坐在我旁边。
我当然好奇她为什么知道,不过她没有给我下问她的机会,自顾自说了下去:“乐郡海湾目前是唯一一个真正进入安努恩世界来的入口,因为龙女的战争,将很多个入口都摧毁了。”
从女孩身上流露出来的信息,我明白了结束龙女的战争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通往安努恩世界的所有入口全都摧毁。
就像摩利甘一样,龙女也是战争的象征;但龙女的战争,是为了摧毁。
龙女的每一次战争并不是发生在镜中世界的历史上,而是发生在安努恩世界的历史上,她把安努恩世界变成了烟火废墟,原来只是想要摧毁安努恩。
当安努恩夹层消失之后,我们的世界和另一面镜中世界之间,就再没有不安分的流质。它们之间生命体的共享依旧会在左倾右摆之间保持着稳定的平衡状态。
阿道夫见过的那些峬美的女人还是会悠闲地坐在金色大厅里喝着她们的下午茶,只是她们会和另一面世界的自己联系得更加紧密。
“看起来你释然了什么。”女孩看着我:“跟我回营地吧,你是从另一面世界来的人,是安努恩的客人,可不能怠慢了你。”女孩命人将我送上了直升机,她把巴罗尔晾在了木屋外的大坪上,回到我身边后,笑着对我说:“巴罗尔已经发现那把匕首了,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们就要决一死战了。”
我警觉地碰了一下我的口袋,那把匕首嗡鸣蓄势。
“无尽梦。我的名字。”女孩拿着座椅上放着的紫檀木匣。打开之后我却只看到了潮湿的腐植质。
“这里面蕴藏着一个秘密,然而龙女也没有破解出来。”
“然而?”
“分针留下来的,据说这里面藏着的秘密和龙女的身世有关,谁知道呢,反正分针是黑龙门门徒公认的叛党,历史这东西真不好说,毕竟都过去很久很久了。”无尽梦把头靠在我肩上,自来熟的样子和十三颇为相似。
直升机停在一个安全哨所前,我透过直升机的窗户看出去,四个巨大的喇叭朝向不同的方向绑在一起。
“所长!”有人向无尽梦行礼。
“这是米尔狄恩的信使,为她准备好单独的帐篷。”无尽梦向那人这样介绍我。
也许她知道那把匕首是米尔狄恩给我的。
地面上的人很少,他们都住在地下的防空洞里,自然也是躲避广播声过大的喇叭。
我们来到蜿蜒的地下基地,一名将军从他的指挥帐篷里走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将军?”
将军说:“我呼叫南部的安全哨所,但那边没有回应。”
他们似乎有很紧急的事需要处理,于是无尽梦将我安置好之后便和那名将军处理其他事宜了。
不知道他们呼叫南部的安全哨所需要确认什么,但这个时间还没有回应的话,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第七十五封信写于一台老式电报机旁,不过这台电报机似乎很久没有用过了。
我拖着残废的两条腿在一堆废旧物中找到了传真机,我会将这封信先传给藤原蝶,让她帮我寄给德鲁伊号。
问候嫂嫂,问候忘化,问候喜帝,我想,这几天我要在枪林弹雨中生活了。
奔波了一天现在特别困倦的苏缨♠
2019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