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声嘶力竭，极尽本能想宣泄身体上的痛苦，他感觉到自己每一寸血肉筋骨都像在被烈火煅烧，要活活化成飞灰，五脏六腑如同刀绞，头更是要裂开一般，更可怕的是痛苦越强烈，李煜的精神意识越清醒，对种种身上的痛苦的察觉更敏锐，感受更强烈，两者叠加，让李煜如堕地狱。
荼儿被这情况吓坏了，而老头子听到李煜的惨叫声，急忙从楼下跑了上来，见李煜满地打滚，老头子赶忙问荼儿：“这小子怎么了这是？”
荼儿紧张道：“我不知道，刚刚他躺在床上像是做了噩梦，醒过来就这样了。”
老头子看着李煜痛苦的模样，他说：“不行，得赶紧送他去医院。”
荼儿说：“他病的好像很重，我们的钱不多恐怕不够给他治病的。”
老头子一听，来到李煜身边蹲下，问：“小子，你有没有家里人的电话，快给我我好联系他们，送你去治病！”
李煜听得清清楚楚，他咬着强忍着痛苦，从牙缝里挤出来说：“没有，我是孤儿。”
“孤儿？”老头子一听，顿感不妙，他说：“那不行，你这样我不敢留你，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说着，他伸手要去抱李煜，想带他走，李煜僵硬的抓住老头子的手，说：“大爷，医院救不了我，不是第一次了，扛过去就好了，请关上门让我自己在这里捱过去。”
他空洞的双眼赤红，忍着喊叫发泄的欲望，脸上流露出令人心疼的恳请，老头子看着李煜的神情，他信了李煜的话，他扯开李煜无力的手，将李煜抱上床，说：“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转身揽着荼儿要离开，荼儿不放心，老头子说：“看他的样子应付得来，让他自己待会吧。”
荼儿脚不挪动，面露担心，老头子又说：“没事，你看他都不喊了。”李煜也附和着点头，荼儿这才和老头子离去。
关上了门，荼儿说：“爷，你下去吧，我在这守着，防止他再出了意外。”
老头子看着已经打定主意的荼儿，忽然心有所感，语重心长地对荼儿说：“孙女啊，这小子不是一般人，老头子我虽然医术不精，但刚才抓他的手的工夫也给他把了把脉，他的脉象是我平生未见，按常理推断换个人应该是活不了了，可看他刚才那副忍痛的模样，我信他能扛过来。”
“这小子身上有太多事，以至于他都不敢向警察和医生寻求帮助，你要是动了别的念头，爷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将来你可能要吃不少苦。”
荼儿听得一愣一愣的，说：“爷，你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他自己在这不太放心啊。”
老头子听了这话顿时一愣，随即面露微笑，转身摇着头走了，留下不明所以的荼儿在他背后发呆，她站在走廊中，眼看着老头子下了楼也没想明白老头子刚才说的话，等老头子的身影消失了，她索性不想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李煜门口。
厨房中，老头子回来打开锅盖，热气腾起，看着锅中没有油星的素面，老头子有些愣神，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盛出一碗素面，转身从古旧的破柜子上取下一个没有标签的玻璃瓶，瓶中一些黑绿的块状物，那是腌得黄瓜。
他夹出几块，放在面碗里，给面加点滋味，然后给荼儿端上了楼。荼儿正在李煜房间门口发呆，见老头子端面上来，她赶紧站起来去楼梯口迎老头子，接过面碗，她说：“爷你叫我一声我下去自己端就是了，怎么还给我端上来了？”
老头子笑笑没回答，他问：“那小子叫唤了没？”
荼儿说：“没有，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有动静。”老头子点点头，说：“行，那你安心吃面，我下去吃，也给那小子留出来一碗。”
荼儿点点头，说：“爷你把他那份放柜子上，等他好点了，我下去端。”
老头子说：“行。”
说完，老头子转身下楼了，荼儿捧着面碗，坐在李煜门口的小板凳上，吸溜吸溜地小声吃起面来。
屋内，李煜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两手扒着床板，忍受着痛苦不敢出声。
他怕喊出来，老头子又要带他去找医生警察或是亲戚朋友之类的人寻求帮助，眼下并非是他不想，也不是他愿意忍受这个痛苦，而是他非常清楚现在的情况。
一方面，李家被李济光接手，李氏集团就在他的掌控之中。武宗控制世俗界名下企业靠的是世俗代理人，也就是李济光并不需要像常规公司要打理集团内上下的关系才能坐稳位置，而是把握住关键的人即可，而为了保证家族资产的安全，当年李潮元创业之初就定下规矩，代理人认位置不认人，这种结构导致李济光在宣布入主李家开始，李氏集团就已经李济光彻底接管。
在有了李氏集团这个庞大的世俗社会能量体后，李煜不敢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在任何和网络以及监控所能触及的范围之下，一旦被发现，以李煜现在状况毫无活路可言，现在出去向医院求救对他来说更像找死，何况常规医院并不能救他，这种情况不是现在的常规西医可以诊断施救的。
另一方面他也不能联系苏婉清所留给他的联系人，武宗以强者为尊，他不认为自己这个状态下，别人还愿意帮他，搞不好自己还是送上门的功劳礼物，供别人讨好新族长。
李煜并不是认定苏婉清留给他的联系人都是不靠谱的，但哪怕有一个，其后果都是李煜不可承受的。
最后一方面，李长振说了，他现在的状况生死不明，如果死了其他都是空谈，一切都要建立在生命依然存在的基础上。
痛苦能使人沉沦，也能使人头脑格外清醒，抱着活下去复仇的信念和目标，在身体精神的双重痛苦的碾压下，此时此刻李煜的头脑反而前所未有清醒和灵光。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结果，一分一秒的熬到结果出现。
当然，头脑意识的清醒，意味着李煜不会错过每一个痛苦的细节和瞬间，应了李长振那句话，极致的痛苦激发人解脱的本能。
可他是不能死的，那解脱从何谈起？
李煜感受着身体的痛苦以及孤立无援的悲凉，感受世事之无常，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在这一刻开始变得模糊，激发了李煜内心的疑惑和对答案的渴求。
痛苦是真实的还是假的？
身体上的痛苦如果说是真实的，那李煜所学习的知识会有矛盾，痛苦来自物质构成身体，也只作用于身体，之所以能被感受到，是神经的传导，是大脑的接受，如同眼睛看到事物，实质上是眼睛所能看到的来自物质对光线的反射所呈现的状态和形象，但这种状态和形象，是物质本身的真实模样吗？
起码，以现在来说，有很多方式能看到同一物质的不同的状态和形象。
那我现在感受的痛苦，是“我”痛苦吗？
李煜陷入了无解。说不是，如果他失去了痛觉，自然“我”就不会痛，可实际是他的痛觉在，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他也没办法切断痛觉。
基于这一情况，眼下的痛苦又是他必须承担的，那这种真真切切需要自己来承受的痛苦是假的吗？
李煜没有答案，又或许答案就是一只麻醉针。
而与肉体真假难定的痛苦不同的是精神上的痛苦。
李煜不明白，为什么痛苦使得他的头脑反而格外清醒，身体的感知变得格外敏感，就如同平日里他喝醉了酒，哪怕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的意识依然清醒一般。
这件事的原因他想不到，但他明白，此时此刻清醒不是好事，清醒使得他对身体和精神内心的痛苦更加敏感，以至于一个关节身不由己的颤抖，一个念头所带来的一系列想法都变得格外清晰。
相比于不清醒的状态，同样的痛苦，因为他清醒着，所以感受到的和承受着的相对来说更多。
李煜想，“清醒”也许就是有些人更痛苦的原因。
此时此刻他也经受着清醒的折磨，这种清醒使得他拥有了一种对于自身精神和肉体的可怕洞察力，他甚至能感受自己活下去的意志其实靠的是愤怒恐惧以及复仇的欲望来支撑，而不是“我要活下去”。
此时此刻，内心中，他没有活下去的欲望，甚至自己并不想活下去，只是他有一个必须要实现的目标，一件必须要做的事，需要他有“活下去”的这个前提条件，所以他才想要活下去，也就是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而是不得已、不得不活下去。
昨日繁华庭院，今日断壁残垣。
世事之变化无常，李煜此刻深有体会，以至于他思之所至，目之所及，没有一物一是在他看来是有意义的，将万事万物放到极大的时间尺度中，他已找不到任何有意义的事和物，包括时间本身。
这带来想法一出现，立刻带来了一种消极，这种消极甚至比他失去家人失去以前的生活，失去拥有的一切的痛苦更为可怕和致命，因为这动摇了李煜活下去的信念。
精神的痛苦所带来的折磨几乎无孔不入，每一个念头，每一个弱点，每一点质疑，都让痛苦有机可乘，这种作用于精神上的痛苦和肉体的痛苦相比，更加真实，因为这种痛苦无法用“假”来引导和欺骗自己，使得痛苦能“减轻”一些。
相反一旦有意遏制，反而一念不止，念念不绝。
他的精神犹如黑夜中行走在悬崖深渊边的盲目旅人，一步之差，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