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彤在他怀里蹭了蹭:“我想和你说说我家里的事。”
夜色深沉,天边只挂着一轮皎洁的月光,却被酒店房间内厚重的窗帘完全遮挡住了,照不进来。
叶嘉言闻言却没有说话,只盯着她的发顶看了几秒,忽的一只手抱起她,另一只手顺手开了浴室的灯,而后又把她稳稳地放到流理台上。
麦彤还有些许的茫然,他却已经先放开了她,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先刷牙洗脸,很晚了,要睡觉了。”
他话音刚落,拧开水龙头拿起一个就放置在洗手池旁边的玻璃杯,在水下仔细洗干净后又顺手挤上牙膏,关上水龙头后直接拿着玻璃杯和牙刷站到她面前,下巴微抬:“张嘴。”
麦彤起初还有些发懵,可眼看他这又是洗杯子又是帮她挤牙膏的动作做得毫不拖泥带水的,她才慢慢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用非常认真的语气和她说话。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此刻他就站在顶灯下面,被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明明是那么温和的一个人,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却让她听不出来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麦彤本来就有心事,可她又在听见他示意让她张嘴时瞬间就变得不淡定了:“我睡不着。”
叶嘉言轻叹了口气,把玻璃杯和牙刷放在一边,两手撑着流理台的边沿,微微俯下/身,再开口时却是容不得商量的语气:“不可以,很晚了。”说着,两手又撑起来,一手拿起杯子一手拿着牙刷,“先刷牙。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麦彤见他一副“你要是不想动手就让我亲自伺候你”的模样,顿时不高兴了,微微仰起头朝着他哼了声:“都说睡不着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叶嘉言有些哭笑不得,盯着她几秒后最后还是败下阵来,随即低下头,额头与她的相抵着,随之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但是不要和自己闹脾气,我会担心你。”
话落,他看向她绯红的脸颊,低笑着又补充了一句:“在我身边你永远都可以当一个小孩子。”
额头相抵,呼吸交缠,气息相近,麦彤在他靠近过来时面颊已然开始变得滚烫,偏偏此时又被他若有似无地圈在流理台上,她便更加动弹不得。就在她感觉到自己在他面前不甚自在时,他却已经直起身来,退后了两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眉眼间虽有疲倦之色,眼底的笑意却是不加掩饰,直白又坦荡。
偏生,他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依然等在一边,慢条斯理开口道:“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麦彤鲜少见他有这么坚持的时候,闻言瞪了他一眼,又立刻从流理台上下来,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和牙刷,恼羞成怒,“我自己来!”说罢,她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叶嘉言失笑。她洗过澡后穿的是他带来的成套的衣服,并不合身,上衣的衣摆没过了屁/股,下/身的裤子松松垮垮的,裤腿出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挽起来。他站在门边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单薄又瘦小,可脑袋上顶着的一头毛茸茸的头发在他看来却越发像只小兔子。
麦彤刚洗了把脸,转身时才发觉他还等在门口没有出去,不由得一愣,“我好了。”
叶嘉言闻言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走到她面前时忽的把她整个人抱起来,麦彤被他这突来的动作直直地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被塞进了被窝,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吻,很轻很浅地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快点睡觉。”
麦彤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有些郁闷:“我睡不着。”
叶嘉言挑了挑眉,替她掖了掖被角,“我等会过来陪你。”说完,他径直去了浴室洗漱。
浴室里很快就有水流声传来,麦彤闭了闭眼,更郁闷了。
直到叶嘉言洗漱完毕从浴室里出来,她依然没有半点睡意,刚想掀开被子准备起床下地,一只手却突然伸了过来扶稳了她。叶嘉言脱掉拖鞋上了床,扶着她肩膀的手随即落在她的腰侧,拥着她躺在床上,把被子重新盖好,而后又在她唇边亲了亲:“不睡了?”
整个房间只剩一盏床头灯还亮着,散发出柔和的光线。
麦彤整个人被他拥在怀里,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抚在自己背脊上的手指,带有节奏般一下一下的轻轻点着的力度,而又因着彼此之间那么近的距离,她的下巴已经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物,她听到的,是他胸腔里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许是被他安抚住了,她竟然慢慢就平静了下来,可说到底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和哪个异性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更何况,两人还盖着同一张被子……思及此,她还没来得及脸红,便又听见他说道:“我知道你有心事。”
麦彤一怔,忽的抬头看着他。床头灯散发出来的光线映衬得他的侧脸越发柔和,一双眼睛平静深邃,此刻那双眼睛里,只有她。
有他的温暖的被窝,紧实的怀抱,低沉温和的嗓音,只属于他的心跳声,静谧的房间,沉静的冬夜,这全部,都是在遇见他之前,她从不曾想过的,真切的,想要得到的东西。
此刻,因为他,她却清晰地感受到了。
她突然,就有了想要好好和他在一起的勇气,似乎每一次的冲动,都是因为他,也只因为他。
叶嘉言安静地注视着她,见她不说话,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想什么?”
麦彤闻声却摇了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其实今晚我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可是我一直打不通思齐的电话。”
叶嘉言闻言点在她背脊上的手指停了一下,而后才继续,今晚在医院发生的一切确实让他有些意外,可若不是他今天过来了,她的状态恐怕比现在还要糟糕。
他突然庆幸,在她需要人陪的时候,适时来到她身边。他根本无法想象,倘若他再晚来一步,她又会以着何种心情出现在自己面前。想到这里,他便把她抱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怎么会,我只怕自己来晚了。”
麦彤被他抱得有些不太自在,试着挣开他却无果,只得埋首,闷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叶嘉言却听懂了,低声安慰她:“我知道。”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又继续道:“为什么不想留在这里?不想陪陪爷爷奶奶吗?”
麦彤继续摇头,“我原来不是这样想的。”
只一句话,叶嘉言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康思齐,脱口道:“因为康思齐?”
话音刚落,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突然抬起来,面带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啊?”
叶嘉言的身后是床头那盏暖橘色的灯,他微微坐起来,替她遮挡住部分的光线,半明半昧间,那双好看的眼睛却晶亮晶亮的,就这么看着他。
叶嘉言心念一动,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我来找过我,包括……我以前的事,你知道的事。”
麦彤一愣,还没开口便听见他又一次低声和她道歉,声线暗哑,却满是愧疚,“那件事情,对不起。”
鼻息相融,她只觉得痒痒的,下一秒,却被他捏着下巴,吻住了。
两唇相贴,摩挲,轻咬,最后引导着怀里的人张开嘴巴,而后得了时机,便攻略城池,与她拥吻交缠,舌尖扫过她口腔的每一寸,克制却温柔。
她兀自想着,头顶突然响起了叶嘉言略显沉哑的声音:“是不是因为我?”
不知是因为夜已深还是因为在他怀里特别有安全感,她竟有些犯困了,闻言摇了摇头,嗫嚅道:“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再让思齐为我/操心,我不喜欢这样。”
叶嘉言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麦彤在他身上缓慢地挪动了一下,瓮声瓮气道,“奶奶肯定不喜欢我了。”
叶嘉言替她拉了拉被角,柔声安慰她:“怎么会,你最好了。”
麦彤嘟囔了声,“唔,才不好,我想和你说说我家里的事,行不行啊。”她说着,又往前挪了挪。
叶嘉言就着她的姿势调整着角度,却没有接过她的话,反而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说道:“家里的事情你可以晚点再说,放假回去马上就考试周了,我怕你分心,现在奶奶的病情才是最重要的,明天回去好好和奶奶谈一谈,好不好?”
他几乎是哄着她的,闻言她嘀咕着应了一声后便有些撑不住了:“好困。”
叶嘉言搭在她腰侧的手微微一僵,随即偏头问道,“困了?”话音未落,他已然听见怀里人的均匀的呼吸声。
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
直到这时,叶嘉言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占据着他的心,因为他喜欢的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安然睡去。
***
叶嘉言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他醒来时意识还有些朦胧的,而整个房间又处在一片黑暗的状态,习惯使然刚想动,身上压下来的重量却又时刻在提醒着他,昨夜一整夜,麦彤都是以着这样的姿势睡在他身上的,而他们就是以着这样的姿势,睡在了一起。
待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大脑也渐渐清醒了过来,而继而所有的动作都因为她而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她。
叶嘉言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可被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一大早却是不依不饶地持续震动着。好不容易替麦彤盖好被子,抓起手机来看时,意料之中的,在屏幕上看到的三个未接来电赫然都写着康思齐的名字。
他捏了捏眉心,刚准备接,那边却挂掉了电话,不到两秒,又打了过来。叶嘉言约莫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打电话过来,便不敢再耽搁,接了电话便去了阳台。
“喂?”许是因为昨晚凌晨才入睡的缘故,此时他的嗓音带着几分清晨起床时特有的沙哑。
康思齐飞回C市的分公司之后便进入了高强度的工作状态,高层会议一个接着一个,等到彻底结束后已经是凌晨两点。
待他能闲下来看手机的时候,手机屏幕上已经被数个未接来电的提示信息占满,其中还夹杂着几条来自麦彤的短信信息。
等他看清了信息内容后,立刻回电给麦彤,凌晨三点半,已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他定了定神,反复查看信息,再三确认后立刻订了今天从C市飞往G市的,距离这个时间点最早的飞机票。
此刻他正拖着行李箱等在了候机室,六点刚过就给麦彤打电话,岂料她又没有接,只得打给叶嘉言,交代了元旦的行程后,第一句便是:“奶奶为什么会突然入院?”
昨晚康思齐一整晚都没有休息过,嗓子哑得像是吃了一把沙砾,叶嘉言也觉得没必要和他绕圈子说话,刻意压低声音直接悉数和他交代了一遍,“奶奶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具体还需要去医院一趟。”
康思齐一脸倦色,闻言眉眼间终于有所松动,“麦彤呢?在医院?”
叶嘉言换了一只手举着手机,关键时刻却没有隐瞒,“她在酒店,昨晚她的状态不是很好,现在还在睡觉。”
他话音刚落,康思齐脑袋里顿时警铃大作,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握着手机的手不觉紧了些,语气里藏着几分隐忍道:“你们昨晚一直在一起?”
叶嘉言不用想也猜得出来他说这句话时会是怎么样的咬牙切齿,他顿了顿,组织好语言才继续说道:“是,昨晚我到医院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哭,怎么说都不肯回家,我昨天才到G市,征得爷爷同意之后才把她带到酒店的。”
他并没有否认,可他还是清晰地听到电话那边的人在他说完最后一句以后呼吸声瞬间就加重了,“好,我下了飞机立刻过来。”
挂断康思齐的电话后,叶嘉言放轻脚步回到房间,麦彤却不知何时醒了,此刻正迷糊着坐在床上。
麦彤睡醒后却发现叶嘉言不在身边,正想着下床去找人,不料他从阳台进来了,未等他完全走近,她已然伸手揽着他的腰身,带着几分起床气:“你去哪了?”
叶嘉言愣了愣,闻声在黑暗之中勾了勾唇角,任由她抱着自己,而后微微弯下身,一手覆上她的眼睛,随即顺手开了床头灯,“刚才接了一个电话,睡醒了?”
他待她适应了光线后才把手放下来。麦彤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好暗。”
借着床头灯的光,叶嘉言俯身在她眼角处亲了亲,“我去拉窗帘。”
顷刻间,晨光便透过玻璃窗直直地照射进来。麦彤不甚适应地闭了闭眼,随之就被叶嘉言从床上抱起来,而后,又被他稳稳地放到浴室的流理台上。紧接着,她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柔软温热的触感,毛巾仔细擦过脸上的每一寸皮肤,湿润又舒服,朦胧的意识渐渐回笼。
叶嘉言拧开水龙头,把毛巾洗干净,“刚才接到了康思齐的电话,他说下了飞机会直接去医院。”
麦彤彻底回神,语气不明只“哦”了一声。
叶嘉言无奈地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尖,“没事的。那等一下我帮你去办退房手续,办好了我们直接去医院,这样好不好?”
麦彤点了点头。叶嘉言退了出去,等她洗漱完毕又换好衣服才和她一起去前台办理退房手续。
办好手续后时间尚早,两人决定坐公交车去医院。下车后,两人经过早餐店时又顺道打包了几份早餐。到了医院后,刚好七点一刻。
麦奶奶已经醒来,做回访的医生正在为她做检查。
麦彤来到麦奶奶的病房门口时还是有些紧张,生怕自己一推来这扇门病床上的人二话不说就指着她说让她滚出去。
她在心里免不了觉得忐忑,握着门把手时,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正忐忑着,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看见来人,医生愣了愣,随即扬起嘴角,露出了职业的笑容朝她笑了笑,又转身继续去别的病房给病人做回访了。
麦爷爷正在病床前帮麦奶奶试着白开水的水温,听见门口有脚步声传来时立刻转过身来,在看见麦彤身后的叶嘉言时视线微微一顿,“小叶来了?昨晚真是不好意思,”说着,他停了一下,继续道,“昨晚这丫头肯定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麦彤满脸愧疚,低着头没有说话。叶嘉言笑着说没有,顺手把来时买的早餐搁在了桌上,“爷爷,您照顾奶奶也辛苦了,要不然还是我和麦彤来吧,也不知道您和奶奶吃过早餐了没有,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二老的口味,我就自作主张买了一些过来。”
麦爷爷一整晚都留守在医院,此刻整个人看上去疲乏不止,闻言却连忙摆手,“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让你照顾的道理,我来就好。”
麦奶奶自叶嘉言一进来就注意到他,又听着他和自家老头子礼貌寒暄了几句后,这才有些好奇地看向他,开口问了句:“请问你是?”
她刚做完检查,身体还有些虚弱,可一双有些混浊的眼睛却在看见他时不禁多了几分探究。
叶嘉言闻声已经来到麦奶奶面前,礼节周到,压低声音先是叫了人,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向她介绍着自己。
麦奶奶听罢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水才把水杯递给麦爷爷,“谢谢你,我这一早上都听麦彤爷爷说了,我这个孙女可真是麻烦了你。第一次见面,真的不好意思了。”
叶嘉言笑了笑:“没关系的,奶奶,您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麦奶奶闻言却是看了麦彤一眼,而后才摆手道:“好些了,人老了身体差也是正常,倒是我们家麦彤啊,昨晚打扰了你一晚上,我这老太婆心里实在是过不去,”说着,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他:“阿言,麦彤昨晚住酒店的钱我让她爷爷还给你吧。”
叶嘉言一愣,眼看着麦爷爷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钱包来,连忙伸手压住:“爷爷,无妨。”
麦彤站在一边听着听着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做错事的是她,替她收拾烂摊子的却是她的爷爷和奶奶,眼看麦爷爷就要从钱包里摸出几张纸币来,她蓦地开口打断道:“住酒店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叶嘉言闻声转过头来看着她,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又红了眼,当下他便心疼了,她说什么都只得答应着,连忙在口袋里摸出纸巾来,“好,不哭了?嗯?”
麦彤确实吓得不轻,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在看到麦奶奶醒过来的这一刻瞬间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麦奶奶也着实被她吓了一跳,看着她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哭什么?”
眼眶泛红湿润,麦彤低头拽着衣角,如同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却不敢多言一句,“我怕你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