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裴爷爷略微顿了顿,干涩的眼里已经有了泪水,就连声音也带着微微的颤抖。
血色的夕阳落在这个迟暮老人的身上,空气中飘荡着鲜花的香甜味道。
我仿佛是一个安静的局外人,一直耐心倾听,不做任何过多的看法。
那里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与我无关,我也丝毫插不进去。
面对单纯的美好,我会心生欢喜,但面对隐约而来的分离,心里也微微发疼。
“我也不会什么花言巧语,我是真心想要对她好……我实在是没有想过,我这漫长的一生里,除了她,还会娶别的女人为妻。”
裴爷爷深邃的瞳孔里是无尽的哀伤,随后他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兰兰……就是你的奶奶。”
他的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将我整个人从头到脚整个淋湿。
但裴爷爷却并没有太过在意我的情绪,只是自顾地继续回忆着当年的细枝末节。
而我只是一个安静的听众,无法参与,也无法改变。
他或许除了我,还没有和第二个人说这些故事吧……
裴爷爷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夏日的夜晚,蝉鸣从未停歇,蚊虫也挥之不尽地在他们身边纷飞,昏黄的灯光把苏兰兰的脸色照得蜡黄蜡黄,裴明泽觉得她瞬间就老了好多。
“兰兰……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么!”
裴明泽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向她确认。
不知道是不是裴明泽心里在静静企盼着苏兰兰点头,蝉鸣突然变得更加聒噪,令他无法心安。
苏兰兰后退了一步,抬起头看着墨峰的眼睛。
几年过去,裴明泽已经比初认识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反倒是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了。
“对不起……我的家人都在这里,我没办法跟你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盈满泪水的眼里是无尽的哀痛,令裴明泽的心不由得一揪。
“那……那怎么办!”
裴明泽焦急而烦躁,狠狠地跺了跺脚。
“那这样!兰兰!你就等我回来娶你好不好!”
苏兰兰却只是哭,说不出任何话来。
裴明泽急的大吼了一声:“你究竟要怎样啊!与我一同去大城市也不愿意,在这里等我也不愿意!你能给我说个明白么!”
他的脸因为发怒而涨得通红,整个人像个虽是就要爆炸的氢气球。
苏兰兰被他这一声地愣住了,表情僵在了脸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兰兰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里面有满满的泪水在打转。
“不用担心,小泽,我等你。”
那是她对他撒的第一个谎。
安静的病房里,仪器坚持不懈地发出滴滴的声音,裴爷爷的语气越发的平静,或许是在诉说的时候,一些心里一直未能融化冰块,已然悄悄消融了
“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裴爷爷脸上恍惚之间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神情,让我的心蓦地沉入了谷底。
“小雅,我累了……”
爷爷不再继续说话,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倾诉了太长时间,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了。
“爷爷,您别说话了,您休息吧……”
我的声音尽量放的很轻很柔,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或许苏兰兰永远年轻地活在裴爷爷心中,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小时候多少也听父亲提起过,只言片语,但也足够贯穿起整个故事了。
奶奶等不到裴爷爷,她被嫁到了邻村的一户人家。
但爷爷却毫不知情,甚至在奶奶已为人妻的同时,还常常给她写信。
奶奶从不回信,却又舍不得扔掉,把这些信都小心珍藏着,直到有一天被自己醉酒回家的丈夫看到了……
“小雅……”
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裴爷爷抓住我的手,睁大了眼睛,从而也打断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思绪。
“我对不起你奶奶,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许多苦,还没能保住裴家唯一的血脉……”
“爷爷,您听我说……”我拍了拍裴老爷子的手背,“我,我又怀上裴靖的孩子了。”
听到从我口中说出的“孩子”两个字,裴爷爷脸上立马流露出喜悦。
他握着我的手变得越发紧,深凹的眼眶里是盈盈的泪水。
“小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裴靖那孩子对不起你,但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会知道谁才是真心对他的那个人……”
裴爷爷呢喃地念叨着,明明身体非常虚弱,说话很是费劲,但他还是看着我说个不停,像是要把所有的歉意都一人承担了。
“嗯……我不怪他。”
我底下了头,这话只是为了安慰爷爷而说。
如果爷爷不幸离世了,那么我或许我和整个裴家最后的牵连,也就此斩断了吧。
“小雅,是裴靖对不起你,你别离开他,他是需要你的……”
裴爷爷目光殷切,似乎想要我就此立誓不离开裴靖,他才能够安心。
“爷爷,您休息吧,别说太多话了。”
我目光躲闪,想要站起身来,为裴爷爷捏一捏被角。
而裴爷爷却不放开我的手。
“小雅,我在遗嘱中留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给你,算是对你的奶奶的亏欠,也是对你的补偿。”
“爷爷!我不要什么股份!”
我愣了片刻随即反应回来,泪水已经止不住,断线一般往下掉落。
“什么遗嘱,你不会有事的,你还要健健康康活到百岁呢!奶奶也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她早就原谅你了……”
说到后面,连我自己都有些哽咽不堪。
而裴爷爷则不再多说什么,目光从我身上,又落回了飘渺的虚空中。
夕阳在最后一刻,念念不舍得落下了地平线,只是顷刻间,整个世界就染上了浓重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墨。
云朵在天空舒卷变换,似乎在酝酿着今年夏季的第一场暴雨。
而在病房里交谈的我和爷爷,却都没有发现,此刻在病房外面,秦柔歌已是站了许久,所有的对话都悉数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咬着牙,花容失色,狠狠的拽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