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太太平日里对任芳苓很是忍让，巧游县主也不是一般人，若放于往常便也算了，偏偏她今日心中对任芳苓极为不满，便道：“县主肯定会谅解的，蒋嬷嬷去搬过来。”
任芳苓面色立即变得毫无血色：“母亲，你是要让人知道我们怀疑邪物藏在县主的书里不成。”
任太太冷哼一声：“这里只有我们几人，你不说，我不说，想来这些下人也不敢往外说，县主又从何得知？”她转头对还在踌躇的蒋嬷嬷厉声道，“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任芳苓咬着自己的嘴唇都快渗出血来，蒋嬷嬷将那灰皮箱子拿来，任太太一把推开她，将盖子打开，见里面果然是书，她一本本都抖过去，也未见里面有什么。
任芳苓面色苍白地讽刺道：“母亲可满意了。”
任太太正满心焦燥，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凄惨的叫声。
“什么事？”任太太与蒋嬷嬷急步出了院子，只见那外头跪着的使女指着前面道，“那猫，那猫……”
任太太顺着她的手指往前一看，见前面抄手游廊下果然拱着一只黑猫，那双眼睛绿油油的，深夜时看得人心里就渗得发慌。
“母亲，你看那只猫的嘴里！”任荟蔚颤声道。
那只猫的嘴里有一抹绿色，任太太定睛一瞧，可不是一只穿了绿衣服的小木偶，她瞬间就想到了任天祥，只觉得黑猫嘴里咬着的就是儿子任天祥，她整个人软瘫了下去，身后的人连忙扶住了她。
任太太颤声指着那边：“还不去抓那只猫！”说完，她整个人就昏厥过去了。
那只猫终归也没有找着，不过那只木偶人倒是找着了，握在手里还有一股鱼腥味，马圣姑掂着手翻开它身上穿的红袍，上面果真刻着任天祥的生辰八字。
任太太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任荟蔚在旁则轻声道：“圣姑，这就是你要找的邪物？”
马圣姑又哪里知道要找什么，事实是这东西出现了她心里还暗自松了口气，这戏总算可以往下唱了。看来不出所料，这十娘子就是委托之人了，她没想到这么一个貌似柔软的小娘子竟然是如此厉害的人。
她摆出肯定的态度依言道：“小娘子说得没错，正是这邪物。”
任荟蔚诧异道：“可是它并不是从东边来的，也没有在辰时生人身边，倒是一个粗使使女偶然撞见的。”
马圣姑见任荟蔚拆台，略略尴尬，但她毕竟久经骗场，练得一身处变不惊的好本事，于是便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这邪物哪里有自己找上门来，自是有人作祟，这辰时生人不过是道药引罢了。”
任荟蔚作恍然大悟：“这鬼作祟的背后其实是人作祟，想那鬼怪与人又无冤无仇，又怎么会跟人过不去？”
马圣姑笑道：“善哉，小娘子果然是聪慧之人。”
任荟蔚又皱起眉道：“只是我家弟弟年纪尚幼，又有谁要跟他过不去？”
马圣姑含笑地看了任荟蔚一眼，接着她说云淡风轻地说：“也许这就要问问，若是小公子没了，谁得的好处更多些。”
任太太的手一抖，竖起了头笑道：“今夜当真是麻烦圣姑了，竹翠去拿供奉来。”
马圣姑知道自己也该是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含笑着对任荟蔚道：“我看小娘子很有些惠根，不如方便的时候也顺太太来观里求支签。”
任荟蔚为难地笑了笑道：“本是应该，但我已经随了家中长辈信佛，观里还从未去过，今日与圣姑相见已是极大缘分了。”
“信佛……”马圣姑上下看着任荟蔚的表情，倒不像似在说谎。
那边的竹翠笑道：“我们十娘子那可是天佑庵的俗家弟子，我们府上信道最虔诚的，那自然还要属我家太太跟九娘子。”
马圣姑忽然心中莫名“咯噔”了一下，刚才任太太言词含糊，只说这邪物是在某个园子外头找着的，却不曾说是哪个园子，能让她如此庇护之人，除了那个公子天祥，自然只有常随她入观的亲生女儿九娘子了。
她这么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那神秘之人身形颇有几分眼熟，怎么可能是这个信佛从来没有入过观的十娘子，马圣姑的目光不禁转向任荟蔚，见她面带微笑，见她目光转来还彬彬有礼微欠了一下身。
马圣姑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敢再多逗留，急急地便带了道童而去。
任太太挣腾了一夜，早已经是身心疲乏，马圣姑一走，她便挥手对任荟蔚道：“你也早些歇息吧。”
“母亲，即然这邪物找到了，想必天祥也就病好了，母也早点休息。”任荟蔚体贴地说了一句，这才慢慢地跨出任太太的院子。她每一步都走得不快，走到芳香园的外面，她还转过身遥遥地回望了一下来路。
天空已经渐渐露了鱼肚白，初雪纷纷，骤来骤往，天穹似潦水尽而若寒潭清，此刻的天空正是云烟俱尽。
“小娘子回来了！”来开门的竹画兴奋地叫道。
竹香迎了上来，又得新递过了烧好的暖炉：“小娘子，羊奶子已经暖好了，小娘子喝些再睡吧。”
“也好，我正有点饿了。”
鸣翠笑道：“我昨日还买了点鲜嫩的笋尖，和些薄面，做些金煮玉。”
竹香应了一声跟竹画热闹着去了。任荟蔚踏进上房，喜儿正跪在那里，她听见脚步声，飞快地抬了一下头，又低垂了下去，轻声啜泣着：“小娘子，我都是想为你好，我怕太太把小娘子揪出来，所以才说出竹画拿东西出院子的事情。”
任太太由始至终都没说怎么处理喜儿，仿佛就好像把她给忘了似的，可是任太太又怎么会真得忘了喜儿。
任荟蔚坐了下来，鸣翠给她泡了碗茶汤递过去道：“小娘子，先喝些茶汤暖暖身子，然后上榻暖暖身子，一些不要紧的事，等歇息好了再做也不迟。”
喜儿心中嫉恨，却偏偏不能作声，只得收起眼泪道：“小娘子，我这就出去给你看看羊奶子热好了没有。”
她刚起身却听任荟蔚很平静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太太跟前的人，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你其实也是……九娘的人。”
竹宁即便能卖消息给任芳苓，但一个处处受人提防的竹宁想从任荟蔚的房里将那张当票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是办不到的，能做到这点的除了鸣翠就只有喜儿。因此任芳苓方才倒也没有说谎，也是说不了谎。
喜儿刚半起的身体又跪了下去，颤声道：“小娘子，我讨好九娘子也是为了小娘子，小娘子的前程全在太太的手里，九娘子是太太的嫡亲女儿，若小娘子能有九娘子的眷顾，岂不是……”
“为着我好，你就可以背着我把房里东西偷给别人，为着我好，你就可以当着我的面陷害我身边的人，为着我好，你就可以唆摆着我远离自己的亲人，反而要跟这些要喝我的血吃我肉的人亲近！”任荟蔚声音细而绵长地道，“好一个把男人的玉佩藏在自己小娘子柜子里的忠仆啊。”
喜儿身体抖得跟摆子似的连声道：“小娘子，九娘子说了，太太想要把你嫁给那个太监，表公子家境不错，又是一表人才，九娘子说了他今年必定登科。即使表公子今年登不了科，总比那个太监强。”
任荟蔚淡淡地道：“那倒真是难为你跟九姐为我多想了，可是我记得我好像还有一门亲事可以选择，吕府不正等着我做他们府上三少夫人吗？”她的目光落在喜儿的脸上道：“哦……大约这门亲事先被我的九姐看上了，对吗？”
喜儿的脸上一片灰败之色，嗫喃道：“小娘子，吕府三公子与九娘子早就幼年交好，当初七娘子硬要结上这门亲事，新婚之夜便叫吕府的人送到下面观里去了，可见吕三公子无情，我，我也是不想小娘子重蹈七娘子的覆辙。”
任荟蔚笑了：“听你这番一说，我发现你跟九娘当真都是贤德的人，她一心为我好，费了五两金子来收买我的贴身之人，而你一心为主，也是勉为其难收下了这五两金子。”
任荟蔚看着喜儿微微又笑道：“天下无耻人之最，大概莫过于此了。”
喜儿受此一击，知晓十娘子是发了狠心要处理她了，连忙膝行几步，语无伦次地道：“小娘子，我是真的，真的……”
任荟蔚淡淡地道：“若你不是对十娘还算有那么一点半点的心，竹宁就是你的下场。”她说着手一挥，一卖身契落在了地上：“这张卖身契便算是你跟着十娘这许多年的回报。”
喜儿看着地上的卖身契睁大了眼睛，十娘子赶她走，可她出了府之后，哪里再去寻一个小娘子对她全心全意的依赖，满心的信任。
她把什么都筹划好了，只要哄好了太太跟九娘子，找一门好的亲事，她跟着十娘子一同嫁过去，十娘子当正头太太，她当姨娘，十娘子懦弱不要紧，反正有她替十娘子掌家，再过些年头，她跟十娘子还坐在房间里做着针线活，只是下面多了几个她们玩闹的孩子。
她什么都想好了，她们的后半生，她们的将来。
她只是想除掉鸣翠，那个让小娘子如同中了邪换了个人似的女人，外头有风刮起了棉帘子，让喜儿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她抬起头看着任荟蔚颤声道：“小娘子，小娘子，我不想走，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