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翠放声喊道:“竹勉进来。”
外头扫着雪的竹勉掀帘进来,鸣翠指着喜儿道:“把她拉出去,小娘子打发喜儿出府了。”
竹勉进来便两手抓住喜儿往外拖,她是个交趾人,听说过去还是跑船的,因此力大无比,喜儿拼命地挣扎竟然挣不开,被她一路拖着出了任荟蔚的房间。
任荟蔚叹了口气,对身边的鸣翠道:“鸣翠,另外取十贯钱于她,算是十娘……给她的遣散费。”
鸣翠应了一声,便跟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竹画跟竹香瞧着喜儿被拖出来,两人虽然早猜想到任荟蔚不可能再留着喜儿,但瞧到这一幕还是心下还是有些默然。
鸣翠冷着脸走了出来道:“竹画拿块麻布过来塞住她的嘴,竹香过去把喜儿的东西都取出来。”
两人应声同去,鸣翠接过竹画手中的布将喜儿的嘴堵上,然后拿了一根麻绳将她的手也捆上,看着喜儿几乎要冒血的双眼她低声道:“你该庆幸,小娘子心底柔和,还让你活着,但是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敢出卖小娘子,我保证,你……还有你们全家,一个都活不成。”
鸣翠虽然平时跟喜儿总是作对,可喜儿还是第一次见她目露杀机,她虽然早在心中认定鸣翠绝非善类,可是当真见着了这一幕,却是身体一软,再也无力反抗。
竹香已经匆匆将喜儿的东西打了个包裹出来,鸣翠接过包袱,递给竹勉道:“你跟车夫说,即刻把她送到庄子上去,还给她爹娘。”
吴氏从院外走了进来,刚巧看见竹勉拖着披头散发的喜儿而去,她只退后了一步半垂下了眼帘。
“娘,你来了。”竹画出来看见吴氏惊喜地道。
吴氏却对鸣翠笑道:“我只得这一会儿功夫,能不能见一见十娘子,不知道她歇下了没有?”
鸣翠笑道:“十娘子早餐是必吃的,这会儿倒还没有睡下。”
她领着吴氏进了上房,知道吴氏此刻必有些体己话要说,因此悄悄地又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十娘子。”吴氏躬身行了一礼。
从这场风波开始,吴氏便想过是有人要针对任荟蔚,她有想过任荟蔚不一定会有事,但却没想过任荟蔚不但没有事,她还能反治于人。
任荟蔚能从自己的只字片语的提醒中有所警觉,这点聪慧是在吴氏的预料之中的,可是任荟蔚是怎么找到那个木偶,而又能让它适时出现在牡丹园的,这点吴氏就猜不着了。九娘子任芳苓城府深且做事细致,背后还有太太撑腰,竟然都没在十娘子这里讨到好,想到这点吴氏的语气中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敬畏。
任荟蔚瞧着吴氏,她的打扮干净清爽,上面穿了一件青白色的右衽小旋袄,下面是条褐色的百褶裙,乌黑的发在后面挽了个懒梳髻,头上插了根包铜的琉璃簪子。
任荟蔚瞧了那簪子一会儿,微笑着问:“你早就知道今夜是不能睡了吗?”
吴氏抬头瞧了一眼任荟蔚,又低头道:“回十娘子的话,竹画拎着那篮子回来那刻,小人便知道十娘子是在试探我们夫妇。”
她低着头把话说得很坦白,任荟蔚倒是嘴角弯出一个弧度:“但是你还有选择的机会。”
吴氏道:“竹画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是跟着小娘子你。”
任荟蔚瞧着吴氏微笑道:“那你想要什么?”
吴氏上前一步跪下:“小人不敢有所图,但是小人知道只有十娘子好了,竹画才会好,只有小娘子有好的前程,竹画才会有好的前程。”
任荟蔚看着吴氏,然后道:“那就一言为定。”
吴氏脸上现出喜色,从自己裙下拿出一包东西,恭谨地放在桌上,道:“这是小娘子放在竹画篮子里的东西,小人怕搜出来,所以一直就藏在自己身上,现如今原封不动的还给小娘子。”
任荟蔚瞧了一眼桌上白色的布包,上面鸣翠缝好的针脚纹丝未动,便笑了一下,取过了边上的剪子,轻轻一挑便拆开了布包,吴氏抬头一看,赫然真是块羊肉。
吴氏也没有表露惊讶之色,只是眉目神情越发恭谨,任荟蔚道:“羊肉加姜根子是倒好方子,这块羊肉你还拿回去吧。”
吴氏也没多言,接过了布包,恭身道:“谢过小娘子,那小人就先下去了,回头再来看小娘子。”
“吴管事走好。”任荟蔚看着吴氏收起布袋匆匆而去。
刘管事正在检查老爷出门要用的马车,其实他人是在看马车,心早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转眼见着自家婆娘吴氏匆匆走来,连忙将手中的缰绳栓在落马栓上迎了上去。
“十娘子怎么说?”刘管事将门掩好就连忙小声问道。
吴氏哈了一口气,搓了搓冻僵的手:“十娘子说了她好竹画好。”
“就这么一句?”刘管事微微有些失望。
“还能怎么说,给个暗示大家心里有数就好了。”
刘管事嘟囔道:“她一个暗示可值了咱们全家三口的性命。”
吴氏倒是表情淡淡,心平气和地说:“本来你以为咱们这些人的性命能值多少?若非十娘子如今处境不佳,你想得个暗示怕也是痴心梦想呢。”
刘管事却有些心甘地道:“这不还有九娘子?”
吴氏立即警告道:“你万万不要做此想法,宁送人雪中碳,莫添人锦上花,我们可就这一条命,花也要花在刀刃上。”
刘管事点头道:“我这也是想想,但咱们昨日可是冒了天大的风险替十娘子藏了那邪物……”
吴氏从袖笼里抽出一包东西丢到桌上:“喏,这就是咱们昨晚冒了天大的风险藏的东西。”
“真,真是块羊肉!”刘管事吃惊地道,本来冒这么大的风险他是不愿意的,后来也是被吴氏说服之后才勉强同意。可是他满心以为他们夫妇给任荟蔚帮了个大忙,救了她一命,没想到不过是一场笑话。
吴氏道:“瞧见了没有,倘若昨日你拿着去见了太太,竹画这唯一的一条活路可算是叫你堵上了。”
刘管事尴尬地道:“这不是有孩子她娘看着吗,我哪里有机会犯错?”
吴氏叹道:“十娘子现在要的就是那种能尽全忠之人,她容不得别人有半点摇摆,竹画比喜儿如何,今日喜儿已经叫她撵出去了。”
喜儿是跟随十娘一同长大的贴身使女,像这种知根就底的大使女,小娘子们通常都是会带到夫家的。刘管事还以为她至多被十娘降等,没想到竟被撵出了府,他微张了张嘴道:“怨不得你昨日说那包裹连一个针脚都不能动。”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问:“十娘子罚得这么重,是不是那邪物就是喜儿埋在芳香园里的?”
吴氏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像,否则小娘子岂会仅仅是把她撵出去,还给了她十贯钱。”
刘管事大吃一惊:“不是喜儿,那到底又是谁在芳香园里埋了东西?”
吴氏道:“你不如先问,鸣翠找到的东西不在我们这里,又去了哪里?”
刘管事与吴氏相视了一眼,均苦笑了一下,这水这么深,却又由不得他们只站在岸边。
任府上上下下的人折腾了一宿均都睡下,此刻府里正是最静悄悄的时候。梅花园内林姨娘替任老爷腰环上戴上了金鱼袋笑着说:“老爷这金鱼袋再上配你的这身紫色官袍,瞧来真是精神。”
任老爷笑着捏了捏林姨娘的下巴:“当初我穿红袍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如今还这样说,我的梅儿连奉承话都不会说了。”
林姨娘红着脸道:“这才证明妾身说得不是奉承话而是真心话,想来老爷穿什么在妾身的眼里都是好的。”
任老爷放声哈哈大笑,只听门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娇笑着说:“爹爹大清早心情就这么好?”
任芳菲穿着件鹅黄色的撒花丝绣狐毛领小袄走了进来,模样格外俏丽,她嘟着嘴道:“早知道爹爹有娘几句话就开心,我也不用一大早赶着给爹爹做早餐了。”
“你这丫头,连你娘的醋也要吃。”任老爷笑意吟吟地道,“快端上来我瞧瞧,是不是拿了做糊的一锅粥来让你爹喝。”
任芳菲跺脚道:“爹,我什么时候给你做过糊了的粥。”
任老爷又放声大笑道:“我的菲儿手艺最好了。”
任芳菲身后的竹锦这才面带笑容上前,将食盒中的盘子一样样取出来,任老爷指着当中一碟金黄色的薄饼问:“这是什么?”
竹锦笑着回道:“回老爷的话,这是小娘子做的蜜汁薄饼,饼子摊成纸一样薄先蒸过,待它凉了,再涂了蜜刷上油放火上烤,然后再放凉,切成薄片。这样饼子松脆,还能消痰化积食,是小娘子特地做给老爷吃的。”
“嗯,好好。”
竹锦见任老爷满意连忙又给他端上羊奶:“这羊奶子,小娘子用杏仁片煮过去了膻味,最是滋补身体。也是小娘子听说十娘子因为日日吃羊奶,这身体竟比以前好了很多,因此才特地问她们园子的人要了方子来孝敬老爷。”
任老爷笑道:“终归还是我的八娘知道心疼她爹爹。”
任芳菲摇着任老爷的胳膊道:“我疼爹爹,那爹爹也要疼我。”
任老爷指着任芳菲对林姨娘笑道:“你瞧瞧这丫头,这么大了还要耍无赖。”
林姨娘抿唇笑道:“老爷也知道小娘子大了,我瞧着也是时候许配个人家,等将来嫁人生子自然就懂事了。”
任芳菲脸色绯红地道:“娘!”
任老爷看着任芳菲也点头笑道:“是不小了,该嫁人了。”
“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负我,我不理你们了。”任芳菲说完,便捂着脸匆匆跑了。
任老爷心情更是爽快地大笑了几声,林姨娘一边伺候他用早餐一边问:“那老爷可有中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