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翠出去一会儿,小二就随着她走了进来,那些禁军连闯了几个暖阁,客人们都是敢怒不敢言,但唯有到了这位小娘子的门口不敢进去,小二已经完全是将任荟蔚当贵人看待。
“小娘子还有什么想要的。”
“小二,你家铺子里可有像样一点叶子牌。”任荟蔚抬眸问道。
“小娘子,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们铺子里有一副从真腊过来的象牙叶子牌,一般的贵人我们还不往借,这就给小娘子取来。”小二讨好地说道。
任荟蔚笑道:“不急。方才那个都头好大的架式,他侍候的那位贵人可安顿好了。”
小二瞥了一眼门外,小声地道:“叫小娘子受惊了,那位贵人是陪了个辽人过来饮茶的,这会儿已经随着客人送出门去了,不知道这个都头怎么就留下来到处找什么……哦,一位姓任的小娘子。”
“辽人……”任荟蔚心中省然,皇帝病危,不但朝中局势不稳,只怕今年的上元节朝会外邦是要蠢蠢欲动了。
“罢了,突然就没这兴致了。”任荟蔚又开口道,“鸣翠,结账,再给小二二十文钱辛苦费。”
前头给了十文,如今又给二十文钱,前后总共得了三十文,小二没想到刚才折腾了这么一番,这位小娘子居然另给了赏钱。小二满面恭敬地将任荟蔚她们送出了暖阁,董都头还立在楼梯口没走,雷公公命他找到任八娘,又说了等会儿还会返回,而他没能找到任八娘子向雷公公邀功,反而得罪了一个县主,这会儿心里正有些烦乱。
那报信的守门侍卫被董都头狠狠训斥了一番也是满腹的懊恼,他当初随着雷公公去晋国公府见过几眼任八娘,方才任芳菲很惹眼地站在那里,他就觉得有些眼熟,又听竹锦开口唤八娘子,立时便认出了这位小娘,就是雷公公一直念念不忘的任府八娘子。他急忙报了上去,满心以为自己立了个大功,哪里知道却是闯出了一番大祸,心中不禁懊悔立功心切急了点。
任荟蔚带着人翩然而下,董都头上旁躬身地道:“县主,外头人多,不如让下官相送?”
任荟蔚头也不回地淡淡道:“我自带了使女侍卫,不敢劳烦都头,如今正是朝会,都头身上担着重责,我岂能公器私用?”
董都头误以为任荟蔚还在介意方才他们擅闯暖阁的举动,脸上又冒出了虚汗:“护送县主亦是下官的职责,哪里能谈得上县主公器私用?”
任荟蔚这才缓下了脚步:“都头的好意思心领了,若是都头是为着方才的事……那大可不用介怀,我知道都头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已。”
董都头只觉得任荟蔚的话说得即率直又慰心,心中大为感慨巧游县主巾帼之名名不虚传,连声道,“多谢县主体恤。”
“明日南御苑射弓还照例举办么?”任荟蔚浅淡地又问了一句,每年的元旦朝会都会跟辽国派来的武人举办一场射弓比赛,之后还要举办盛宴,各府的贵人都会前往观赛,谁射的如何,有没赢了辽人历来是年后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董都头压低了声音道:“回郡主的话,皇上身体欠安,皇后本不想搞得太热闹,可那些番邦之人都是些不知礼数的人,若不举办还以为是我们怠慢了他们,因此皇后已经吩咐按例举办。”
任芳菲只想着快快离开这里,没想到任荟蔚居然慢悠悠地跟个粗鲁的武人闲谈什么番邦,什么射箭,她只急得额头冒汗却又不敢出言打断,所幸她换上了竹锦的使女衣衫,脸上又戴着盖头,手里还提着几个包袱,看上去就像是任荟蔚的另一个贴身使女,倒也不会叫人特别留意。
任荟蔚点了点头方道:“都头辛苦了。”
寻常关在府门里的小娘子哪里会关心外面朝堂上的事情,董都头心中即使对任荟蔚的身份有过那么一分的怀疑此刻也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连忙躬身道:“这是下官职责所在,不敢谈辛苦。”
任荟蔚这才带着身后的二人翩然而去,那位守门的侍卫见她目光冷冷地扫来,哪里还敢抬头,连忙也躬着腰,直到任荟蔚走远了才敢直起身来。
等她们走远了,任芳菲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她见任荟蔚还在回头望,便连声催促:“你们也来帮我提几个包袱,要不然我可走不快,若是等那太监追上来那可就不妙了。”
鸣翠知道任荟蔚心里可惜断了黑衣人的那条线索,于是没好气地道:“我家小娘子可不会不妙,不妙的至多是八娘子你罢了。”
任芳菲面上又涨得通红,偏偏又拿鸣翠没法子,只觉得这个可恶的使女简直像是她的克星,于是一跺脚道:“我提不动这么多包袱!”
“提不动,可以扔啊!要不然你就还是租一辆马车自己回去。”鸣翠素来就不喜欢嚣张跋扈的任八娘。
任府统共养着三辆马车,任老爷专用一辆,剩下二辆中的垂缨络车当然是任太太的,因此全府上下其实只有一辆马车可用。任荟蔚今早已经用了一辆马车,下院当然不敢让任芳菲用任太太的马车,所以任芳菲自然是用租来的马车。
可此时任芳菲已经把竹锦单独留在了方才的茶肆里,她如何敢一人坐租用的马车走,因此只得硬着头皮抱着几个包袱跟着任荟蔚与鸣翠走。因为心里惧怕碰上雷公公,任芳菲拎了许多东西也没放慢速度,倒也很顺利地走到了停放任府马车的地方。
任芳菲一上车,也顾不上自己快断了地胳膊喊道:“快,快离开这里!”
车夫将将抖开缰绳,就听后面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有人喊道:“禁军有令,所有的马车都不许动!”
任芳菲吓得面色发白,任荟蔚心知自己的假县主的身份被拆穿了,可是怎么拆穿的却不知道。任芳菲逼着车夫依旧驾马离开,牌楼前的马车原本不少,都是各家候着主人到来的车辆,此刻听到禁军之令,车夫都连忙拉住了手中的缰绳,任府的车子一动这么,目标就非常明显。
只是这会儿不动,等下还是要拆穿的,因此任荟蔚也没有阻止,她心中也存着万一的希望,说不定马车能甩开步兵逃回任府,只要她们进了任府,雷公公气焰再盛,难道还能进府邸强抢任芳菲不成。
可外面到底是闹市,再加上这段时间又是朝会,街上多了好些外邦的使臣,马车便有些跑不开。隔了片刻,后面倒反而传来了追逐的马蹄声,任芳菲吓得浑身发抖,只怕那太监就此将她抢进府去,那样就算她还能逃出来,这名声也要尽数毁了。
任府的车夫到底不如身后的禁军胆子大,很快就被追了上来,有几匹马在车前一横,当前的董都头道:“任小娘子,我们没有恶意,只是雷大家方才吩咐要留小娘子片刻,他有话要说,还请小娘子莫要为难于我们。”
任芳菲还没见过如此阵仗,她即使是个庶女,好歹也是个官家的小娘子,外头的百姓见了她也是恭恭敬敬的,她还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还是个太监说要见自己一面,便有许多人要过来逮她。
鸣翠道:“八娘子,不如你就下车去吧,让那都头强闯了马车,可是连我家小娘子也要连累了。”
任芳菲吓得半死,又气又恨又委屈,只死死地抓住车框看着任荟蔚的眼眸泪珠打着转,任荟蔚半垂着眼帘想了想才朗声道:“都头大人,不知这位任八娘子可曾犯了什么过错?”
董都头听出车里说话的就是那位冒充巧游县主的小娘子,他堂堂禁军都头竟被个小娘子只字片语地吓退,搞了这么大的乌龙,心里有些颜面无存,若非还顾及她与任八娘必定关系匪浅,这才隐忍了,此刻听见任荟蔚发问就哼了声冷着声道:“小娘子多虑了,八娘子哪里会犯什么错?”
任荟蔚又问道:“这位小娘子可与雷大家有亲?”
董都头微微一愣,雷公公是看中了任八娘,可是究竟会不会娶这位任八娘,他可说不准,因此语调微微一滞道:“这世上谁能说得准,现在没亲,将来会不会有亲……”
“将来之事将来说……”任荟蔚语句冷洌如才出山涧的冰泉,“任八娘即然跟雷大家也非亲非故,又不曾犯错,谁敢强留她去见一个外男?莫说任府还是堂堂四品朝议大夫的府邸,即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子也断断没有受此屈辱的事。这里是京都,是天子的脚下,我想问问是谁给你们的权力,当街掳掠一名官小娘子,你们不把太礼院判大人放在眼中,也不将天子放在眼中,难不成你们想要谋反?”
董都头脸一阵白,又一阵黑,他本来想讨好雷公公,这才四处搜寻任八娘子的下落,可却被这桥中的女子伶牙利齿地一说,他不禁深深懊悔此举的莽撞,心中也有些后怕。可现在即使放走了任八娘,那他一样得罪了任府,而且他在雷公公的面前还寸功未立,也得不到半丝庇护。
想到这里,董都头把心一横沉脸道:“小娘子说得舌灿莲花,那也改变不了你方才假冒县主的事情。大朝会期间,我等需要详查外邦的细作,即使得罪了各位小娘子,也只好说声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