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芳菲下了马车还犹自站不稳,只觉得足下的地面都软绵绵的,她见任荟蔚径直地带着鸣翠走了,连忙站直了身体追了上去:“喂,喂,十娘。”
任荟蔚脚步微顿,任芳菲跌跌撞撞收不住势就撞了上来,鸣翠嫌弃地将她扶住,任芳菲也顾不上站稳就道:“今日之事……你可不要在爹爹面前乱说。”
任荟蔚平淡地道:“我没兴趣谈起你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情恐怕不是我一个人不说就能瞒得住的。”
鸣翠道:“八娘子,今天满大街的人可都听见步军司的军爷在追任府的小娘子,我们现在只盼着八娘子你看在我们小娘子今日伸手救你的份上,别连累了我们小娘子。”
任芳菲看着任荟蔚扬长而去的背影又气又羞又怕,尤其是想到今日之事不知道被外面传成什么样子,到时她会不会不想嫁那个太监也没有法子了。
她回去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哪里能瞒得住林姨娘,等回来的竹锦被林姨娘一连串的逼问,她就把今日之事一五一时的全说了。
“今日若不是十娘子,小娘子就叫那宫里的中贵人给逮去了。”竹锦颤抖地说。
林姨娘伸手就狠狠给了竹锦一个耳光,把竹锦抽得摔倒在地。
任芳菲瞧着口中流血的竹锦吓得一激灵,回过神来连声道:“姨娘,你打竹锦做什么?”
“混账东西,早就关照过你看住小娘子,你竟然还挑唆着小娘子出门,如今招惹出这样的祸事来,留着你这没用的东西还做什么?!”林姨娘咬牙切齿只恨不得一脚揣死了竹锦。
那次从晋国公府回来之后,林姨娘确实这么吩咐过竹锦,可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任芳菲松懈了,竹锦也松懈了,再加上她们哪里会想到这么大个京都,偏偏就是能撞上雷公公呢。
“姨娘,竹锦也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想要出门买点东西……”任芳菲心中也暗悔,不该听说大朝会里进京的东西多,因此为这个出门招惹了雷公公。
林姨娘眼前阵阵发黑,缓了多时的气,才重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又问了一遍,甚至包括哪个人说了什么话都盘问得一清二楚。
任芳菲心有余悸地道:“亏得十娘大胆,装了巧游县主我们才能脱得身。”
林姨娘冷笑:“她若真是好意,遇上小公爷就该悄无声息地带着你回府才是,为何又要与那董都头过不去。”
任芳菲愣愣地道:“可是那董都头如此欺负我们,难道这仇就不报了?!”
林姨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的闺女:“那董都头哪里比得上你的清誉重要,她分明故意要把事情闹大,好木已成舟,弄得你不嫁那太监都不成!”
任芳菲今日连番受惊,此刻被自己的娘一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只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姨娘。
林姨娘咬牙切齿地道:“否则那鸣翠怎么口口声声地把十娘子喊成是你,若真有姐妹情谊,就不该将你推出来。这分明是她们主仆做成的局,让你有口莫辩,这个十娘子好生歹毒。”
任芳菲也闹不清究竟如何,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只得趴在桌面上哭泣。
任荟蔚回了芳香园,去了罗袜,便歪在床上养神,鸣翠知道她心情不佳,虽有心想要问,但见任荟蔚脸有疲倦的样子只得沉默退过一边。
她刚行出几步,便见竹画匆匆忙忙进来:“鸣翠姐姐,小郎君遣了喜三过来要见小娘子。”
“喜三要见小娘子,为着何事?”鸣翠问。
任天祥平日除了跟容颜俏丽的八娘任芳菲多说两句话,与其他的姐妹都不算亲热,即便是自己的同胞姐姐任芳苓也走得不近,今日突然派人来让任荟蔚去茗书阁有点不合常理。
竹画摇了摇头:“喜三说是要见了小娘子自己说。”
任荟蔚从床上起身,对竹画说道:“你去把喜三叫进来。”
过了一会儿,竹画领着位样貌清秀的小厮走了进来,任荟蔚瞧着他问:“天祥要你见我为着什么事?”
喜三连忙行了一礼,然后偷瞧着鸣翠不吱声,任荟蔚便转头对鸣翠轻声道:“你先下去吧。”
等鸣翠离开,喜三才苦着脸道:“回十娘子的话,是竹心,不,是竹宁……我跟小郎君前几日见到了竹宁。”
“竹宁,她不是叫母亲给卖了吗?”
“是,她又从新主顾那里偷偷地跑出来,跑到书院外面去等小郎君……小娘子,竹,竹宁她的脸上现在有一块大疤,还长了脓疮。”喜三牙齿打着颤,显是竹宁现在的模样也让他吓得不轻。
“不是说配给了乡下的庄户,怎么会落得如此惨?”任荟蔚嘴里这么问着,但心里却明白,那婆子收了竹香塞过去的钱,但没有按照她的意思从轻发落竹宁,又或者说任太太还另外叫了人去监督那婆子。姬氏的心狠手辣任荟蔚一直都心里有数,但也一直被任太太刷新着她的认知。
“小娘子,你不知道,竹宁被烫伤了脸,还,还……”喜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打着哆嗦道,“还叫人割了舌头。”
“她人呢?”任荟蔚想了想问道。
“她塞了小郎君一方帕子……就突然不见了,而后小郎君就天天晚上发恶梦,老是喊看见竹宁站在,站在他的床头。”
任荟蔚见着喜三一脸惊惧的模样,心中猜测任天祥更是吓得不轻,喜三又道:“十娘子,小郎君要几卷你手抄的佛经。”
“任天祥这是把自己当僻邪的了!”任荟蔚心中想着,抬手拿起案上刚抄好的佛经递了过去,想了想又道,“物有本未,事有始终。要想外邪不侵,必需持身以正,灵镜蒙尘,还需自扫,光靠佛经可帮不了多少忙。你把这几句话也带给天祥吧。”
喜三讷讷应了,拿着佛经便匆匆走了。
鸣翠见喜三出去了,才掀帘进来问:“小娘子,这任天祥遣小厮来做什么?”
“竹宁来找天祥了。”
鸣翠惊声低呼:“竹宁?”
“面目全非。”
从任荟蔚简单的回答里,鸣翠大致就已经明白了竹宁的下场。竹宁算不上是一个好的使女,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好人,她偷奸耍滑,轻佻虚荣,背主无信,但她也曾是一个活生生的妙龄女子,粉腮红唇,如同一朵最娇艳的花朵般盛开着。
而现在,这朵娇艳的花变成了一摊狰狞的污迹。
两人沉默着,竹画又进来道:“太太让竹翠过来叫小娘子去正院。”
任荟蔚与鸣翠对视了一眼,均在心中想到终于来了。任太太绝无可能夸赞任荟蔚从雷大官的手里救了任芳菲,相反这会令她更多得猜疑任荟蔚,甚至会有它的恶意,所以鸣翠一直很不赞成任荟蔚去管任芳菲的闲事。
任太太会怎么说,会怎么做,任荟蔚心中猜测着跨出了圆月门,正巧看见姬琰带着人搬着箱笼从茗书阁离开。任荟蔚心中晒然,瞧来是任老爷发了火,任太太不敢耽搁,当日便把娘家人从任府给清理了出去。
姬琰转头也看见了任荟蔚,他脸上的神情变了变,抬起下巴摆出个倨傲的表情,但见任荟蔚目不旁视地向着正房走去,他忍不住喊道:“你站住!”
“姬表哥。”任荟蔚侧身行了一礼,而后便接着向前走去。
姬琰自觉被无视了,不禁恼羞成怒地在任荟蔚背后斥道:“身为一名女子,你内不修贞静庄重,慈淑和睦,外不修安份守己,孝亲尊长,摆弄口舌,挑唆是非,怨不得你沉疴难愈,病弱缠身!”
任荟蔚转过了身,姬琰见她转过了脸来,下巴抬得更高了。任荟蔚看着眼前这个倨傲,不屑一顾的脸,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张相似的面孔,任太太摆布她命运时也是这么仿佛可以将她置之于脚底下的神情。
她缓缓抬起了眼帘,对视着姬琰的目光,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微笑:“表哥可曾听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表哥觉得我大清早出门就是对舅母的不孝,那可知我也是前去孝顺家中的长辈?表哥一家自从借居于我们府中,从父亲母亲到我等晚辈再到一众下人,无人不对你们客客气气。我出门是得了母亲允许,表哥无端指责是为无礼;责备他人要对自家的亲长尊重,却不允许旁人孝顺其他的长辈,是为无耻;稍有不满,便口出恶言,是为无德。”
姬琰完全没想到这个印象里总是满面病容,低头唯唯喏喏的十娘子说起话来竟是如此牙尖口利,针针见血,他一时张口结舌指着任荟蔚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任荟蔚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轻淡地道:“表哥,你女则读得很好,也要多读读四书,否则光记着慈淑和睦,而忘了修身为本,这科考怕是要叫舅母发愁了呢。”
鸣翠抿唇轻笑了一声。
姬琰历来自视很高,还没被一个女子如此羞辱过,满面涨得通红,鸣翠那声笑令他觉得分外刺耳,不由怒向胆边生,上前就朝着任荟蔚抓去:“你这个臭丫头,我今天就代大姑教训教训你这个不修女德的丫头。”
他还没抓实,鸣翠回身就是利落地一脚,将姬琰整个人踢飞了出去,摔落在地上,半晌说不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