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慌忙过来搀扶他,姬琰挣扎着爬起来,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咬牙道:“你,你等着,我这就去大姑那里!你竟敢羞辱我们姬家,我要是不叫你这个臭丫头付出代价,我就不姓姬。”
他恶狠狠的威胁才出口,就听有人朗声道:“你若是不想为祖上蒙羞,我觉得改个姓倒也算是个好方法。”随着声音,从茗书阁里走出来一名年青的男子,他穿着一件圆领襕衫,外头披着宽大的鹤氅,衣着华丽,肤白眉乌,脸容狭长,左眉间有一颗红痣,大冷天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折扇,颇有纨绔之风。
“你又是谁?”姬琰怒道。
“路见不平者。”那男子拿起折扇轻敲了一下掌心讥讽道,“似你这等男子当真少见,借居他人府中,受人恩惠,不思图报,倒越俎代庖管起人家中的小娘子。你若非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就必定是心里藏着龌龊的小人。”
任荟蔚本不想停留,但那年青人是为她出头,她与鸣翠只能停下了脚步。
姬琰连番被人羞辱,早就气晕了头,又见年青人风流倜傥,容貌俊美,指着他便口不择言刻毒地回道:“你怕就是这死丫头外头的男人吧,怪不得她一个小娘子不安分守己地呆在家中,要整日里往外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年青男子一只拳头迎面而来,姬琰平日附庸风雅,把舞拳弄棍视为粗鄙之事,养得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那年青人的对手?这几拳出其不意,姬琰都没反应过来喊救命,他的小厮也是傻乎乎在旁看着姬琰被揍得鼻青眼肿,好似猪头。
那年青人收了拳又从袖中抽出了折扇,瞧着姬琰怨愤又有些畏惧的目光,用折扇点了点他笑道:“你敢毁人清誉,就活该要被人揍。你要科考,挂得是哪所学府,广文?太学?我赵某数年不进京,倒是要去府学里跟那些老学究理论一番,看看他们是否眼睛都瞎了,居然会收你这等卑劣之徒进学府。”
姬琰心中方才有些慌乱了起来,这个年青人衣着不凡,可能是哪家豪门的贵公子,若是真去学府闹腾,即便他姬琰的考试资格不会被取缔,但在科考之前传出对名声不利的事情,那必定也会影响前程。
想到此处,姬琰的心虚了,他是万万不敢拿科考来冒险,脸上的神情便软了,捂着脸支支吾吾:“这,这位公子,我也是方才一时气恼,口不择言,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在下计较。”
那年青男子训道:“你可知女子的清白关系她的一生,你一时气恼便可毁别人的人生,书读来何用?”
姬琰头如捣葱连声道:“是,是,在下知错了,还请公子谅解。”
“你需要求得谅解的人不是我……”年青男子笑着用折扇向任荟蔚的方向一指,“是这位小娘子。”
姬琰只能硬着头皮朝任荟蔚弯了下腰:“是我口不择言,还请……表妹见谅。”
那名年青男子手中翻着扇子笑道:“小娘子莫怕,要是事后他又找你的麻烦,我必定会让他后悔做人不该言而无信。”他举止随意,但是落落大方,倒不让人觉得轻浮,反而有一种无拘无束的风流。
“不敢,不敢。”姬琰被说穿了心事,连忙把头弯得更低了。
“多谢公子路见不平,仗义直言。”任荟蔚先是给年青男子行了一礼,而后声音徐徐地道,“不过我今日并没有见到表哥,表哥无需道歉。”
年青的男子想了想,顿时了然地指着姬琰笑道:“你今天没有见过这位小娘子,可记住了!”
姬琰只好咬牙道:“我今天没有见到表妹,我这脸是,是自己摔的。”
年青男子这才满意地扬声大笑了两声,转过身来却见任荟蔚已经进了茗书阁,他颇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太过介意,低头笑了笑收起扇子向着外门离去。
他走不多远,便见角落里的凤尾竹下还有一名女子带着使女站着,见他走过来,两人慌忙转过身去,年青男子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弯下腰捡起一方帕子递过去笑道:“小娘子,你的帕子掉了。”
那个女子白皙的脖子都红了,她也没转身,只是慌忙拉了拉旁边的使女,那使女转过头来接过年青男子手中的帕子声如蚊蚋:“谢,谢过公子。”
那年青男子轻笑了一声,交过帕子便扬长而去,使女拉长了脖子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方才道:“三娘子,那位公子相貌堂堂,人也很有正义感呢。”
“我们深宅中的女子岂可随便议论外男。”任芳蔼很低声地斥道。
竹容不以为意:“寡妇再嫁,那也是平常事,怎么就不能议论外男了。”
任芳蔼轻轻叹息了一声,脸上露着苦涩地道:“若是有万贯家私,寡妇自然再嫁容易,可像我这样的……”
竹容转了转眼珠子凑过头去道:“可是三娘子,你有美貌啊,要是有个豪门的贵公子愿意出大笔的嫁妆来娶小娘子,岂不就两全其美。所以小娘子,像再遇到方才那样的公子,你可千万不能再缩起脖子,这机会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因为上次任天祥生病,任芳蔼来探望的晚了些,很是被任太太不喜,因此这次她一听说任天祥两天没去上学,便急急地赶来一探究竟,没想到在园门口就遇到了这么一场大戏,现在倒也不方便再进去了。
主仆两个往回走,竹容拍着胸脯又小声道:“刚刚真是吓人,我瞧这十娘子,是真人不露相,她为了嫁到吕府去,可是把太太的娘家往死里得罪。”
任芳蔼心中害怕,道:“可是惹了太太不高兴,太太又岂能让她如愿?”
两人正说着,便见任太太带着蒋嬷嬷从前头走来,主仆都是吓得立时住了嘴,任太太见了道旁的两人,便眉心竖起几道褶皱不悦地问:“你们跑这里做什么?”
“我,我……”
竹容见任芳蔼说话结结巴巴连忙道:“回太太,三娘子听说小郎君有两天没去上学了,就有些不放心,所以到茗书阁来瞧瞧。”
“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守寡的女子。真心为你弟弟好,你就不该到前院里来冲撞了他。”任太太斥道,她自从经历了府内查抄邪物这件事,心里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便开始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了。
任芳蔼被任太太一斥,面色涨红的捂着脸跑开了,竹容只得冲任太太行了一礼,匆匆追了下去。任太太瞧着任芳蔼的背影没好气地道:“愚钝的东西,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一天到晚都好像谁对不起了她似的。这往后再嫁,怕也是讨不了翁姑的喜欢。”
蒋嬷嬷笑道:“这三娘子,太太不是老早就说了,那就是个秤砣,掉在水里(浮)扶都扶不起来,太太又何必还要为她忧心。”
其实蒋嬷嬷心里很清楚,任太太对有用之人,无论用处多少,都会笑语晏晏,亲切可人,但对像任三娘这般毫无用处的人,她哪怕挤半个笑容的心思都是不会多用的。
任荟蔚看了一眼无精打采的任天祥问喜三:“方才走出去的那个年青男子是谁?”
喜三看了一眼任天祥小声道:“小郎君今天带着我去找圣姑求僻邪符,谁知……谁知圣姑说,这桩官司已经打到了太上老君那里,她这里没有法子。”
官司打到了太上老君那里?那太上老君还真是清闲。任荟蔚心内嗤笑,这马道姑想必是上次在任府里栽了个跟头,便不敢跑到任府里再装神弄鬼了,怪不得任天祥会找她要佛经。
“小郎君听说圣姑也没有办法,整个人就好像傻了,我怎么叫他都听不见,后来就碰上了那位好心的赵公子,他用自家的马车把我们送到医馆给小郎君开了几副镇惊的药,又将我们送了回来。回来小郎君就催我去芳香园要佛经……”
“佛经呢,佛经拿来!”任天祥听见佛经二字好像从臆想里清醒过来,连忙便大声叫嚷开来。
喜三赶忙将佛经递过去,任天祥一把将那几本佛经抢夺过来,转身拿着佛经倒在里屋的床上,他手里一直攥着的帕子便掉到了地上。任荟蔚捡起来展开那方帕子,里面是用血写着的正是那四行签词:攒眉思虑暂时开,尺尺云开见日来,宛似污泥中片玉,良工一举出尘埃。
血迹已经干涸在帕上,黑红色的几行字,如同腐烂的血肉,鼻端都能隐隐地闻到那腐败的气息。
外头传来了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任太太带着人走了进来,任荟蔚顺手将帕子塞进了自己的袖中,任太太也不看任荟蔚,而是满面焦急地扑到床前边察看任天祥,边质问喜三:“小郎君这是怎么了?”
喜三可不敢说竹宁的事,能一直伺候在任天祥的身边,最要紧的是对任太太有一定的了解:“太太,这两天小郎君一直都在发恶梦,许,许是那邪物虽然被圣姑给驱逐了,但那邪性还有残留。不过方才十娘子拿来了佛经,小郎君整个人立马就好了许多,这就睡熟了。”
任太太面色稍霁,看向任荟蔚的目光也和蔼了不少:“即是如此,那你就受些累,再替你弟弟抄点佛经。”
任荟蔚自然知道任太太是说得客气,但绝没她讨价还价的余地,便也不费那个口舌:“十娘必定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