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太太的脸色虽有些憔悴，但神情倒也从容，正歪着身体看使女手中托盘里的首饰，见了任荟蔚进来，这才抬起头向她招手：“快来看看，这珍珠头面怎么样？”
姬氏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看首饰么？任荟蔚瞧了一眼托盘，托盘里是件缀珍珠累丝金线头面，珍珠虽然不大，但胜在颗颗圆润，再加上数量不少，这一顶头面也算是价值不菲了。
她点了点头，坐到了任太太的身边问：“母亲这是要买新首饰？”
任太太慈和地笑道：“傻孩子，我哪里用得上这珍珠头面，这是给你买的。”
“给我？！”任荟蔚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我如何要用得上这么贵重的头面？”
任太太笑道：“自然是用得着的……”
任荟蔚快速地瞄了一眼客厅里所有的人，任芳苓只稳稳地坐着喝着茶，而任芳菲虽面无表情，但手里的帕子拧成了团，显得心里很不甘心。
何管家走了进来，任太太转过脸来问：“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太太，这就启程了。”
任太太点了点头：“让他跟大爷说，这盐茶比往年降了不止一成，看这情形会降到哪里还真说不定，让他谨慎些，倒是京都里的米面白糖涨价涨得厉害。”
何管家笑道：“小的明白了，这大爷远在平江府，却耳目聪明，这几年赚得钱其实还不都是太太的慈悲。”
任太太叹了口气：“我也不指望别人感激我，毕竟是亲戚，他再不敬，我也总要顾念几分老爷的面子。”
任芳菲恨恨地说：“母亲挑大伯发财，他倒好，送几只螃蟹还要问我们收钱。”
任荟蔚出了门沉思不语，鸣翠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小娘子，这任太太倒也有些做生意的天赋，我前一阵子就听大人说，今年市面上的私盐溢价要比往年低了一成，而交趾水患，白沙糖价却是一日比一日高，连带着益州的石蜜也涨了不少。米面更是从年初开始就一直在涨，如今这一斛米从年初的一贯钱涨到了今天的一贯一百文。这任大爷要早囤一点白糖米面，等到了年尾，肯定能赚不少钱，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任荟蔚微微一笑：“朝庭里一直有议要废止盐茶禁榷，降了一成大约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可是到底会不会废谁也说不定。白沙糖价会不会一直涨下去，也要看泉州那边有没有天竺海船进港。米面涨价概半的原因是朝庭在川陕，广南路增设常平仓，这几处在购粮，所以哄抬了米价。常平仓购完了粮，今年秋天新米上市，粮价便要回落了。所以这挣不挣钱很难说，也说不定刚巧买在高峰上。”
鸣翠看见任荟蔚眼里闪动着光芒，她心中一动问：“小娘子，你说任太太是不是在想……”
任荟蔚淡粉色的嘴唇微弯：“她是想囤积居奇，只是手中没有钱。”
鸣翠恍然大悟：“怨不得她巴巴地故意差个人去平江府告诉任大爷，恐怕想得是空手套白狼，拿任大爷的钱做自己的买卖。”
任荟蔚笑了笑，她那位大伯也不是个易与之辈，而且很不大方，任太太派去的人多半是要空手而回了。她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珠宝匣子上，任太太应该还不至于指着这个当底牌，能让她到今天还能气定神闲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任芳菲一回去就把桌面上的茶壶，杯子都砸了个遍，竹锦跟在后面连声劝解：“小娘子，太太还没有明确的说法，你何需大发脾气？”
“这还不够明确吗？都已经送她珍珠头面了！”任芳菲气恼地道。
“小娘子，珍珠头面能说明什么。十娘子身体不好，长得也不如小娘子你美貌，太太要是真有心讨好晋国公，怎么也不会让十娘子去的。”
任芳菲咬着牙说：“十娘子就算样样比不了我，可人家是嫡女。”
竹锦不吭声了，晋国公就算是有个快死的儿子也是配得起任府的嫡女的，任太太若是不想拿自己的亲生女儿九娘去讨好晋国公府，那唯一合适的人选倒真得只有十娘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林姨娘匆匆地走了进来，她显然是听见了任芳菲在房里大发脾气，她跨过了狼藉的地面，小声地先问：“八娘子，可划伤了手？”
任芳菲将头偏过去，没理睬自己的生母，林姨娘挥了挥手，竹锦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林姨娘将门合上才面带忧色地说：“八娘，我跟你说过了，心里再有什么事情，也万万不可露出来。竹锦毕竟是个下人，你怎么能随便地跟她说这些话。”
“不说，难道要憋在心里，我就快要憋死了！我哪里比任十娘差，为什么母亲看上的是她，而不是我，还不就是因为我托生在了一个姨娘的肚子里吗？”她嚷完了看见林姨娘脸上有些哀伤的表情又有些懊悔，但到底不习惯说软话，只气恨恨地坐在一边。
林姨娘轻叹了口气：“八娘，十娘绝非是等闲之辈，你以后切莫处处针对她。”
“一个病痨子。”任芳菲有些不屑。
林姨娘看了一眼四周，才说道：“你要相信娘亲，这个十娘怕是我们过去都看走眼了，你知道太太在吕府吃了个大亏，可奇怪的是吕大夫人似乎也吃了个亏，我虽然不知当中的细节，可是苏姨娘临走的时候悄悄跟我说了一句……”
任芳菲满面好奇：“说了什么？”
“她说你家十娘当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任芳菲皱着秀眉问：“这……说明什么？”
“照理说吕府也算是门不错的亲事，而且老爷明明就有意思选十娘给吕三公子做填房……十娘子要是想嫁入吕府，就绝不可能去得罪吕大夫人，除非她半点也没把老爷的意思放在心里，她根本就不想嫁入吕府。”
任芳菲冷笑：“父亲愿意，可是母亲不愿意，这十娘平日里见了母亲就跟见了只猫的老鼠似的，她顺着母亲的意思，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样的话以后万万莫要出口，当心祸从口出。”林姨娘有些无奈地看了眼任芳菲，抬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要说她畏惧太太……可一个敢得罪吕大夫人的人怎么会畏惧太太？”
任芳菲仍不以为然：“吕大夫人再厉害那也是吕府的夫人，可母亲那是任府的太太，管着她的生死前程，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她说着就不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了，对着铜镜看着镜里俏丽的容颜唉声叹气。
林姨娘帮她把房间整理好，就听外面竹锦高声道：“小娘子，九娘子派人给小娘子送贴子来了。”
“贴子？”任芳菲眼前一亮连忙起身，开了门见外面站着竹绣，她上前给任芳菲先行了一礼，将手中的贴子递了上去，“是巧游县主的茶会，九娘子说是因为这几日秋乏无聊得很，便央了县主请各位小娘子出去一起散散心。”
任芳菲大喜过望，拿过那张用金粉描了的花鉴贴，笑道：“跟九娘说，那我多谢她了。”
林姨娘也喊道：“竹锦，取些钱赏了竹绣。”
竹绣笑着说：“竹绣谢过姨娘的好意，但可不敢拿这赏钱，回头我家小娘子该说我拿着她的东西跑八娘子这儿讨赏来了，她还没能得着八娘子的谢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等竹绣走了，看着她的背影，任芳菲颇有些羡慕地道：“瞧着使女被七姐训练得跟大门大户里出走来似的，现在白白让九娘子讨了个便宜。”
林姨娘瞥着旁边忍不住翘起嘴巴的竹锦道：“七娘子又得了什么好下场的？底下的人要的便是忠心二字，其它的都是浮云。”
竹锦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抬眼看林姨娘，见她依然是幅俗艳的模样，倒好像方才那番一针见血的话不是她说的。
任荟蔚接过了竹绣手中的贴子，轻声问：“九姐还说了些别的没有？”
“九娘子说巧游县主这个人很好相处，特别喜欢有才学的小娘子，其它的倒也不讲究。”
任荟蔚微微笑道：“怪不得县主跟九姐交好，咱们任府哪里还有人比得上九姐的学问好。”
“以前也是有的……”竹绣脸上似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就消失了，笑着道，“不知小娘子明日里想穿什么衣服，小人说不定能给些建议。”
任荟蔚这才明白任芳苓让竹绣来送贴子的意思，想必是怕她很少参加外面的宴会，因此不懂穿着打扮。
她也不推托：“那如此，便有劳竹绣了。”
任荟蔚命喜儿取出了一件银丝缠枝花绣边的鹅黄色花罗半臂，一件对领珍珠扣月白色的中衣，及一件樱草色素纹锦八幅留仙裙。
竹绣点了点头，赞道：“这一身很是清雅……不知道小娘子用什么头饰？”
喜儿回道：“明日便梳螺髻，就配太太今日赏给小娘子的珍珠头面，你看如何？”
“好是好，只是会不会稍嫌素了一点？”竹绣笑着道，“明日晋国公夫人也会来，晋国公夫人是最喜欢喜庆的。”
喜儿略略犹豫了一下，她不是不知道太素了些，只是十娘子的选择实在不多，要不是太太今日刚巧赏了顶珍珠头面，连件拿得出手的头饰都没有。
“你看，不如明日就画个梅妆吧？”竹绣建议道。
喜儿顿时眼前一亮，连声道：“如此刚好。”
任荟蔚也点了点头，微笑道：“淡雅色里一点梅，确是画龙点睛之笔，有劳竹绣姐姐费心了。”
“不敢，小娘子本来清丽无双，这修饰多了反而不美。”竹绣笑着眼神落在了任荟蔚的头上，看着那支简陋的银钗略微一沉吟地说，“不过这支钗子……”
“这支琉璃钗子是七姐留下来的物件。”任荟蔚轻抚了一下银钗道。
她收到十娘这支钗子的时候，本以为妹妹不过是随意送了自己一根钗子当作及笄礼，因此也没很在意。哪里知道被姬氏压榨得穷困不已的十娘有可能是想尽了办法才能凑到钱给自己的姐姐送上一支银钗当贺礼。
心中的波涛只不过打了个滚便被任荟蔚压了下去，喜儿在一旁嘟着嘴说：“这支银钗虽然是七娘子所赠，可是小娘子你再宝贝，明日也万万不要戴在头上。”
“晓得了。”任荟蔚温和地微笑应下。
几人正说着话，只听人“哎哟”了一声，竹宁端着茶水在门口崴了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