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沈罗浮2020-07-07 09:483,280

  任荟蔚落下眼帘,给自己夹了一筷白芽菜,慢慢地吃着。

  任老爷那边气得一脚将任天祥连着屁股底下的凳子都给踢翻了,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是要你老子到道观里去议政么?!”

  任荟蔚停住了手中的筷子,当今皇上迷信神道,十数年间,四度封山,搞得天怨人怒,财政贫瘠,但朝庭上却自有一群人,专注奉献各种天书神意,很得皇上的信任,晋国公便是这群人之首。

  太院礼判专管各类祭祀礼法,任老爷自然也是天书派,也一向视晋国公马首是瞻,任天祥虽然有些信口开河,但何尝又不是为了逢迎任老爷,于情于理任老爷都不应该会如此恼怒才是。

  除非……任荟蔚心中想道,有了其它什么变故。

  任太太微带怒意地瞧了眼任芳菲,给使女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扶起任天祥,一边柔声劝道:“老爷息怒,天祥年纪尚幼,有什么见识不到的地方,老爷该慢慢教导才是,要怪也只能怪妾身,平日里见识少教不了孩子……”

  她说到这里语带哽咽,任老爷瞧着一脸惊慌的众人,心烦地摆了摆手:“罢了,哪里要扯得这么远,不过是为了提醒他要好好读书……”他说到这里语调重又变得狠厉,“否则就给我滚回老家,莫要留在京城中丢人现眼!”

  任太太连连给任芳苓使眼色,任芳苓才放下筷子轻声道:“父亲莫气,天祥已经知错了,男子懂事要晚一些,等天祥再大一些,自然能分辩道理,到时再有父亲的教导,何愁弟弟不能成器?”

  任芳苓的身体虽然也并不算太好,但与任荟微不同,她那点不好大约与性命身体都不甚相关,只是增加了点柔美罢了。任芳苓在家中一向很受器重,说话也颇有份量,果然听了她的话,任老爷的脸色也变得和缓了起来,由衷叹了口气:“只是都不知这往后会怎么样……”

  他话到这里,似乎觉得不妥,便收了口关照起任天祥以后要用心读书云云,任天祥刚才被他吓得魂都没了,自然是任老爷说什么是什么,点得头如捣蒜,倒也是幅虚心听教的模样,任老爷才总算是稍许欣慰。

  饭一吃毕,任老爷就让人备车,临走之前却特地吩咐任太太带十娘前去吕府参加七娘的奠礼。

  任太太则一边给任老爷披上外衣,一边笑道:“我看十娘子也不小了,不如让八娘那里的教养玉嬷嬷也去指点一下她吧。”

  任老爷立即点头,目带赞赏的意思:“你费心了。”

  旁边的任芳菲暗自握住了拳头,任荟蔚却只是暗暗垂下了眼帘。

  照理任天祥是任荟蔚的唯一弟弟,现在就算用不着他抬棺卷土,可他才是最应该出席奠礼的人,任老爷却特地只关照了任太太带上十娘,看起来似更重视吕任二府这门重续的姻缘。

  吕府绝不是天书派的人,吕大人虽没有公开与晋国公为敌,但其实一直是暗中支持反天书派的,有意思的是吕大人居然与天书派的任府结为姻亲,还结了一次又要结一次。

  任荟蔚提着裙子慢慢跨过垂花门,任老爷急着用她来联姻,一向与他一条心的任太太却似乎别有打算,那个打算又是什么?

  她回首看了一眼外院的天,此时已是入夜时分,满天的星光不显,云层压得很低,细缕的急风穿廊而过,摇得廊边的翠竹一阵婆娑。

  鸣翠将手中的水蓝色素锦细罗披风轻轻披在她的身上:“小娘子可有发现?”

  任荟蔚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要变天了。”

  任芳菲一踏进房间就狠狠地桌上的茶壶都砸在了地上,她的贴身使女竹锦吓得赶快把门关上,悄声地道:“我的小娘子,你可千万别叫人听见,回头外面该传你连个教养嬷嬷都舍不得与自家姐妹分享。”

  “你知道什么,这哪里是一个教养嬷嬷的事情……母亲那里必定有一桩好姻缘,她本来应该是属意于我,现在不过短短几日就变了卦。”

  竹锦诧异地道:“小娘子不是不中意吕三公子的那桩姻缘吗,你还说他不过是个死读书的。”

  “当然不是这桩。”任芳菲将头上的钗子拔下了丢到桌面上。

  竹锦便松了口气,笑道:“那小娘子就更不用担心了,我看老爷很有意思把十娘嫁给吕三公子当续弦,到时候太太那里的好姻缘不还是小娘子的?!”

  任芳菲咬着红唇轻声道:“太太是不会让十娘子嫁去吕府当续弦的。”

  这次竹锦真正诧异了:“这又是为何?”

  “这你就别问了。”

  竹锦见任芳菲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便转了话题:“今日我听门房的人说咱们门外面来了一辆垂缨络的轿子……”

  任芳菲抬手将自己另一支发钗摘下,漫不经心地问:“是哪家官太太?”

  “那人没进门,倒是太太迎了出去,站在门口跟轿里的夫人说了几句话。”

  任芳菲的手顿住了,惊愣地道:“好大的架子,是谁?”

  竹锦贴着她的耳朵说:“丁二本来不肯说,我给他塞了半钱碎银子,他才告诉我,他听那轿夫们私下管那轿中的夫人叫……国公夫人。”

  “晋国公夫人!”任芳菲立时反应过来,她深吸着气轻笑道,“原来是这样……”

  “小娘子可猜出什么了?”

  “晋国公的嫡次子听说身体不佳……”任芳菲慵懒地靠在榻上说。

  竹锦惊喜地道:“小娘子的意思是太太手里的好姻缘就是这桩……”她说完又顿住了,忐忑看着任芳菲,“要是这嫡次子的身体像三姑爷那般……”

  任芳菲冷笑一声:“我岂是那个没用的任三娘可比的,再说了晋国公之子也不是个小小的六品侍郎嫡次子可以相提并论的,富贵险中求……”

  她咬着自己的红唇:“只要嫁过去,我就能留下一男半女。”

  任芳菲起身又坐回妆台前,看着面前铜镜中自己艳丽的容颜,这也许是她这个庶女唯一嫁入豪门的机会,想到这些,她的心便灼热如火,难以安稳。

  同样的夜晚,任荟蔚正在挑选明日参加自己葬礼的衣饰。

  “小娘子……要不要换一根。”喜儿盯着任荟蔚手中的簪子轻声问。

  明日其实也是给吕大夫人相看的日子,虽说是继室,可是依照吕府的门第,也不算委屈了十娘子,要不然依照十娘子这种体弱多病的身体,又不是太太亲生的,还不知道上哪找这么好的亲事呢。因此喜儿是很希望任荟蔚能够被吕大夫人瞧中的。

  任荟蔚淡淡回道:“就这根簪子了,难道我在自己姐姐的葬礼上还要穿金戴银不成?”

  喜儿扑了一鼻子灰,只好讪讪地盖上了首饰匣子,自从小娘子大病一场之后,她就越来越看不懂自家的小娘子了,她想着转过头去瞧灯下的任荟蔚,不知怎么心就莫名地漏跳了几下,总觉得好像是看见了另一个人。

  可她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这种感觉很荒诞,她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喜儿也说不上来,只得郁闷地拿起首饰盒子离开。

  任荟蔚轻轻地抬起了眼帘,旁边的烛火轻摇了几下,然后“啪”的声爆出一点烛花,还不曾溅落在纸上,便在半空中湮灭了。

  昱日清晨,蒋嬷嬷边梳着任太太的头边感叹着:“太太,瞧你这头发,还跟墨染了似的,又浓又乌,跟二十年前的一模一样。”

  她说着给任太太挽了个盘福龙髻,又在发髻上插了一把小象牙梳,这种扁髻显得任太太略微发福的圆脸要略小一些,整个人也似轻盈了不少。

  任太太揽镜自顾也很满意,叹息着道:“这许多年,也只有你挽的发髻让我最满意。”

  蒋嬷嬷站在身后赔着笑,她可是看着姬氏从一名无名无份的外室女子一步步爬到了太礼院判正室的位置上,当中蒋嬷嬷也曾有过自己的一点点小梦想,但大抵都成了任太太惊涛骇浪里的一点小浪花。日子久了,那点浪花便连点水沫子也不剩了。

  任太太瞥见自己发间的梳子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沉思了一会儿问:“我记得有一柄沈氏的镂空雕凤双面牙梳……”

  蒋嬷嬷略有些尴尬地道:“那不是……宋氏一过世,那些最显眼的东西就都叫宋老太君给收回去了。”

  任太太似才恍然惊醒,原来那个快死的人,她的首饰,她的私己……她曾经以为那些最后会统统属于她的东西,都只是假象……这十几年来一直是个假象。

  她的心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蒋嬷嬷瞧着院子的来人,在任太太耳边轻声说:“何管家来了。”

  任太太这才稳了下心神吩咐:“让他进来吧。”

  何管家带着账本了,任太太闭着眼听他汇报账目。

  “……白矾店赊账一百六十贯,徐家成衣铺子赊账一百二十贯,另外还有平江府那边说,老家如今没了宋府上的生意往来,收入不比往年,今年送往京里秋菊宴上的蟹就不能再有公中出了,不过他倒是可以跟那边的蟹铺讲情,等到了京再问咱们府上收钱。”

继续阅读:第十八章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天禧美人谋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