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沈罗浮2020-07-07 09:493,324

  任芳苓瞧着这些人叹息着道:“哎,天祥今天可真是受了不少惊。”

  任荟蔚瞧着她衣衫单薄地站在廊下,拉了拉身上鸣翠早备好的披风笑道:“九姐今天可也受了惊呢。”

  “我哪能跟弟弟比,他可是要撑起咱们任府的独苗,可受不得惊,否则咱们跟母亲都没法交待呢。”任芳苓轻叹了一声又问,“府里最近用度紧张,可曾影响到你用药?”

  任荟蔚低头道:“还不曾,总有些旁的法子……”

  任芳苓瞧着她说:“那便好……若是手头有缺,遣人来跟我说一声,我虽然也不宽裕,但是多多少少能挤出两个。”

  前头总算把道给空出来了,任芳苓披上了竹秀送来的斗鼠披风也走了,任荟蔚瞧着她远去的背影不语。

  竹画挑了一盏气死风灯迎了上来,满面通红地道:“小娘子……”

  任荟蔚安抚着朝她笑了一下,知道竹画刚才没能挤进来,让自己在这边等着有一点愧疚。

  竹画给她递了只八角漏雕宝莲铜暖炉,暖炉烧着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里头的炭火基本都快燃尽了,因此反而没有那么烫手,笼在衣袖中恰到好处。

  任荟蔚心想提炉用手一试便知冷暖,但这人心有知冷暖就当真太困难了。她这么想着,人已经走过了廊下的拐角处,朝北是芳香园,朝南是牡丹园,任荟蔚顿住了脚步,眼神朝着牡丹园的方向瞧了一眼。

  “小娘子……”鸣翠走过来低叫了一声,任荟蔚已收回了目光,捧着暖炉朝着竹园走去。

  她回了屋,照例大厨房里送来了姜汤,过来伺候用汤的是竹宁,从厨房热汤提食盒都是她干的活,不过斟茶倒水这种精细的活她一向都不做的。

  竹宁将朱漆食盒中一碗青釉八角温碗端了出来放在桌上,笑着递了过去:“小娘子,你尝尝,我特地吩咐人在这姜汤里头不要放糙糖,而是给你另搁了点石蜜。

  任荟蔚低头品茗了一小口,微笑道:“确实味道更好入口,有心了。”

  竹宁得到夸奖,不卑不亢地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过去不懂事,小娘子不计前嫌,竹宁为小娘子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

  “当真?”任荟蔚问道。

  竹宁愣了一下,任荟蔚含笑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为了我粉身碎骨都愿意?”

  “那,那是自然,小娘子,竹宁以前糊涂,现如今都想通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前程本来跟小娘子就是一体的。小娘子好,我们才能好,小娘子若是不好,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又能好得到哪里去?”竹宁漂亮的脸上一派坚定,口齿清晰。

  任荟蔚举起纤长的手轻敲了敲桌面,道:“说得好,你能想得如此明白,我也很高兴,鸣翠,再取一贯钱……赏她。”

  喜儿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低头到底没说什么,竹宁的眼角露出得色,却是微微欠身说:“竹宁尽的是本份,不敢要赏。”

  任荟蔚微笑着说:“虽然我好,你们才能好,这个道理很浅显,但可惜懂得的人却不多,这世上多得是不够本份,得胧望蜀,痴心枉想之人,难得竹宁你能想得透,当然要赏。”

  竹宁被任荟蔚话语中那一连串的说词弄得心扑扑跳了几下,见鸣翠打开箱子取了一匹绢出来,这一匹绢可不止一贯钱了,她的心中不由地又一喜。

  “竹宁今天说得这个道理,我希望你们大家都能记牢在心里。”任荟蔚的目光在屋里人的脸上扫了一眼笑道,“记住了,就都下去吧。”

  竹宁脆脆地应了一声是,喜气洋洋地拿着那匹绢下去了,出了门瞧了眼喜儿铁青的脸色,洋洋得意地说:“这世人,坐轿子的都是聪明人,这蠢人啊……最好是安心地抬轿子。”她还想说,但在竹香再三地拉扯下,才意犹未尽地抱着绢款款地进了屋。

  任府几日都忙得人仰马翻,任天祥吹了寒风,又受了点惊吓,竟然生了一场大病,一连数日都不得好,医石下去,人不好,反而倒似更严重了。

  任府的大夫排着队的来看病,有说是寒症的,有说是惊悸引起的阴阳不调,怎么调理,何药为主,何药为辅,争得乱成了一团,谁都想挣任府那份厚厚的赏钱。

  而市面上的米价跟任府一样的乱,米价已经彪升到了一贯五百文一石。

  “小娘子……这可如何是好?”鸣翠都急上了火,眼瞧着外头粮价一点都没有动静,而任府的米粮已经有快马报信,五日之内便可进京。

  任荟蔚手指着一段佛经,诵读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灾即是无灾,这么想就不急了。”

  “这佛陀岂非是个骗子!”鸣翠有些气恼地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吃饭等于没吃饭,他佛陀又何必要吃饭?”

  任荟蔚笑了,道:“你赢了。”

  两人正说笑着,任荟蔚突然闭气道:“你听。”

  鸣翠连忙仔细倾听,空中似隐隐有钟声传来,她略略思付一会儿:“是敲锣声!”

  “还有鞭炮声……”任荟蔚轻声念着,此刻外头一片愁云惨雾,何来这番喧哗。

  鸣翠眉头轻颤了一下,喜道:“是宫中出抑米价的布告了。”

  任府,立地立时便换了颜色。晌午时分宫中便贴出了安民告示,连开三处常平仓赈灾平抑米价,三天的时间之内,即有六个米铺被招度支使(注:管理财赋的机构)查没,明着是拖欠税赋,其实大家都知道是为着这几个铺子囤积居奇,高抬米价的缘故。

  米价仿若泄洪一般,一夜之间爆跌数成,一路跌回了一贯钱以下,米,麦分别定价为九百文,八百文。姬兴原听说京都里米价一直往上升,因此他押着粮船沿路收粮进京,等粮到了京都,收的粮已经超过了三万石。

  三万石,即便按每石亏上三百文来算,那也是近万贯钱,而且前提是这些粮能在各路米粮都进京的情况之下还能很快地卖出去,否则放入库中,连仓耗都不是一笔小数字。

  不提本钱,即便这亏损的一万贯亦不是个小数目,换过来相当于任老爷二十年的俸禄,任老爷都损失了这么多,那晋国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一时之间任府是人人噤若寒蝉,都知道太太做生意亏了,但是亏了多少却无人得知,只有任荟蔚知道,任府已经完全破产了。

  她连日去前院请安,都被竹翠以太太身体不适为由给挡了。

  鸣翠暗笑着说:“任太太亏了小娘子五个铺子,怕是连人都不敢见了吧。”

  任荟蔚听了只轻笑了一声,依着姬氏的心性,只怕早就把十娘的五个铺子看成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如今的问题在于,任太太的债务实在太过庞大,终于让她慌了手脚。

  米价一下来,天气倒转了睛,瞧这模样,此前荒了的地倒是赶得及再下一茬冬麦,外头的风言也变了,人人都道皇后有德,天佑圣主。

  喜儿进来悄声禀道:“正院的竹翠姐姐来了。”

  她的话音一落,竹翠已经掀了帘子,笑意吟吟地走了进来:“十娘子,太太叫你前头去。”

  躲了数日的任太太竟然主动求见,任荟蔚合上手中的佛经,笑道:“不知母亲找我何事?”

  照理任太太找下面的小娘子有何事,竹翠是不会说的,可今日她偏抿唇一笑:“舅老爷来了,还带来了一些东西。太太最是偏心十娘子,这有什么好东西,当然第一个就想起的十娘子。”

  任荟蔚听了也笑道:“我听说船从平江府回来了,不知还有没有旁人也跟着船进京?”

  “这是自然。”竹翠脱口而出,却仿佛意识到有些不对,连忙改口道,“前院的事我也没细瞧,小娘子还是快些,莫让太太久等。”

  任荟蔚站了起来,屋里燃着火盆,因此她上身穿着鹅黄织锦滚边的短孺,下面是件豆青色的百褶裙,衣衫略显单薄。鸣翠赶紧过来给她加了一件新制的小袄,这件小袄的里子是十娘的旧羔皮,外面是新购的细葛棉,穿着暖和只是少了几分锦秀富贵。

  竹翠见了有些皱眉,笑道:“十娘子,这么穿未免也太素了一些,还是披你那件赤狐皮袄的好看些。”

  任荟蔚接过鸣翠递来的暖手炉微微笑道:“都是自己家里人,不妨事,再说了,如今天灾之年,皇后倡议官民朴素,还是穿素些的好。”

  她把皇后抬出来,竹翠还能说什么。

  任荟蔚带着鸣翠慢慢地穿过抄手游廊,竹翠方才虽然好像什么也没说,但事实上她所说的已经足够任荟蔚猜测。当她们跨过正院门坎的时候,任荟蔚瞥见里面坐着满当当的人,心里便冷冷一笑。

  任太太让出了厅首的位置,小佛座上现在坐着的是头戴金丝绣翠青底扶额的老太太,她脸容拉得有点长,显得面目刻板。这个老太太跟任太太不是很像,但任荟蔚却能肯定,她就是姬氏的生身母亲贾氏。

  左首位置上依旧坐着姬兴原,他旁边则是一位穿着秋香色小袄的中年妇人,想必是姬兴原的正室郑氏。郑氏看见任荟蔚进来,轻微地皱了下眉,而站立于他们身后的则是头戴方页巾,一副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他不住地偷瞄任荟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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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美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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