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沈罗浮2020-07-07 09:493,550

  虽然年景不好,但不妨碍茶馆里依然热闹,茶客络绎不绝,茶博士生意也很红火。靠窗的文人边品茶,边针砭时弊,谈天论地。天灾之下,什么样的言论都在满天飞,其中以皇后干政招来天灾的流言传得最广,瞧起来舆论对皇后颇为不利。

  任荟蔚也不在大厅停留,径直地上了二楼。

  二楼是一溜的用屏风相隔出来的济楚暖阁,茶馆小二瞧见任荟蔚,便提着茶盏过来,鸣翠道:“两碗枣茶汤!一个济楚暖阁,再上四盘果子。”

  “喏!要二碗枣茶汤,四盘果子喽……”随着小二的唱单声,任荟蔚却已经瞧见了靠街的一处阁子里,李衡正坐着饮茶,与他邻桌面窗背对任荟蔚的青衣少年想必就是那位东官了。

  李衡不浅不淡地瞧了任荟蔚一眼,也不言声依然喝他的茶。任荟蔚微笑了一下,转身走进暖阁,眼瞅着她就这么直接地走进来,饮茶的李衡一下子就呛着了,连忙用手掩唇轻咳了几声作为掩饰。

  “两位客官,能否打扰一下。”鸣翠则站在门口道。

  东官正专心瞧下面的施粥摊子,也没回头,李衡瞧了一眼任荟蔚:“何事?”

  鸣翠笑道:“我们家小娘子想请两位跟我们的阁儿调换个位置,这个阁我们有一些用处,我家小娘子说两位的茶钱算我们的。”

  李衡抬起手中的茶杯,戏谑的看了一眼任荟蔚主仆两个,然后收回眼光轻描淡写地道:“不换。”

  鸣翠忍不住瞪视他一眼,不是说好配合的嘛,只要他劝动东官挪动位置,不正好可以引起话头。

  任荟蔚微垂了一下眼帘,然后抬起头来道:“算了,朝庭若是不开常平仓,做这些也没意义。”

  她这话一出口,东官的身体顿时一直,转过头来惊喜地道:“任小娘子!”

  任荟蔚欠身行礼:“原来是东官啊,又见面了。”

  “我正瞧着你们府上施粥呢,还在想今天会不会遇上小娘子,没想到果然遇上了。”东官面带兴奋,显然那份高兴是实实在在的,李衡又轻咳了一声。

  东官稍显郝色,略正面上之色问:“小娘子要这间阁儿做何用?”

  “给家里头计一下施粥难民的数量,也好省着点米。”任荟蔚微垂下眼帘道。

  “省着点米?”东官不禁一愣。

  任荟蔚略略抬起头来道:“一天的米,若是煮一天,自然可以饱一天,但是若分五天食用,那却能多活五天。”

  东官沉思了一下,问:“那为何你刚才说朝庭不开常平仓,就毫无意义了呢?”

  “因为他们迟早饿死,饿死的也不止他们。”任荟蔚淡淡地道。

  “这不可能!”东官有一点愤怒地说,“前年去年皆是个丰年,一年粮三年足,即使不开常平仓,外头市面上的粮食也该管够才对!真正吃不上饭的,那也只有少数的难民,富裕的人稍许拿出来接济一点,便可以渡过难关了。”

  任荟蔚微微一笑,瞧着东官道:“东官的话叫我想起了一则典故。”

  “典故?”东官不想任荟蔚又要说典故,略有些不解,就听任荟蔚淡色的唇微笑着说,“粮从布囊中来。”

  东官的面色一变,李衡又轻咳了一声,任荟蔚却道:“当年艾子问富人之子,粮从何来,富人之子笑道,这有何不知,粮从布囊中来。艾子讽刺,非其父不得其子,但我觉得其实这个富人之子的话很有道理。”

  东官皱了一下眉头,任荟蔚走到窗边指着下面的粮铺笑道:“难道不对么,东京一天可以食米一千石,黍米三千石,各类杂粮一千石,难道它们不是都从布囊里而来的么?”

  东官依旧有些不解,只听任荟蔚接着道:“往年一石米市面上才卖一贯钱,如今太湖田里的新粮都已经涨到了一贯钱一石,一贯钱米加上船钱,仓耗,到了东京本钱最少也要一贯二百文,你觉得京城里的米商卖多少钱才会觉得够?!”

  她越说东官的脸色越白,说到最后任荟蔚悠悠地反问:“难道这粮不是从布囊里来的么?”

  东官沉着一张脸道:“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小娘子,我听说你的父亲都是反对开常平仓抑米价的呢!”

  任荟蔚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瞧着下面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这一场粮灾死了的,肯定是老百姓,损了的肯定是朝廷的名声,就不知肥了哪只硕鼠?!”

  东官猛地抬起眼帘,瞧着任荟蔚的侧面解释道:“小娘子,你不知道朝廷要用粮的地方很多,比如西北要用兵,这粮动不得呢?”

  任荟蔚微微笑道:“军事我不太懂得,不过我小的时候祖母教过一桩事情,我可以拿来跟东官分享。”

  “小娘子请讲。”东官连忙道。

  “我们的祖宅一直都荒着,没有住人,有一年住了一只小狗进去,因我们都喜爱它,常常给它一点吃的,它倒也住得欢实。可是过不了多久,有一只年纪偏老的流浪狗也住了进去,不但抢占了小狗的吃食,还抢了它的睡处。某一日,小狗引了一条大狗撵老狗,我跟祖母说小狗可真聪明,知道借大狗的势。外祖母却说它做错了……”

  任荟蔚悠悠的说着,东官听得很仔细,听到这里他不解地问,“为何小狗错了,合连纵横,不是上上之策么?”

  任荟蔚转过头瞧着东官,很仔细地回答:“这句话我也问了,外祖母回答我小狗错在太心急,它尚未年长,老狗在前至少可以替它遮挡风雨,更何况老狗时日无多,而大狗……还壮矣!”

  东官一时之间眼睛睁得老大,李衡差一点连呼吸都快停滞了,任荟蔚静静地看着东官,屋内一时只剩下呼吸声,立在门口处的鸣翠只觉得一滴汗从额角滑落了下来。

  东官突然长出了一口气,干笑了一声:“你外祖母很有智慧,小娘子故事也说得很好!”

  任荟蔚微微弯腰:“东官不嫌我这个故事粗鄙,我已经很感激了,哪里敢称说得好。”

  东官点了一下头,道:“小娘子,阁儿交给你,不妨碍你做事了。”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回过头又问,“不知何时再听小娘子讲故事?”

  任荟蔚又欠了一下身,道:“其实十娘见识浅陋,能讲得故事也不多,若是碰上,就听两个,碰不上,也不会觉得遗憾。”

  东官微低了一下头,然后道:“也好,自是偶遇才是佛遇!”

  任荟蔚脸色很自然,李衡倒是神色有青有白还有一些古怪,东官走出去了,他便转身瞧着任荟蔚咬了咬牙:“你,你,你简直是……”

  他说到一半有一些说不下去,任荟蔚略略抬头悠悠地补了后面半句:“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任荟蔚脸带病容,不是最漂亮,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李衡也许直到此刻才弄清楚那是什么,就像现在这样,她凭窗而立,眼帘微微上抬,朱唇微抿,眼神透着些许轻蔑,些许放肆,却是风流自成。

  他满面怒容,最后倒底也没拿任荟蔚怎样:“你至少要考虑考虑你们任府……”说完,他头也也不回地离开了。

  “任府……”任荟蔚翻了一只开净的茶碗,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站在窗前心想,你又猜错了,李衡,任府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暖阁的窗下,任府的人迎着寒风在博贤名,任荟蔚与鸣翠主仆两人喝着暖融融的茶汤在上头瞧着。

  鸣翠问:“小娘子,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么肯定,是太子不愿开常平仓,而不是皇后呢?”

  任荟蔚微微笑了笑,道:“如今皇上病危,皇后掌权,若我是那些太子的幕僚,我会这么建议太子,皇后刚掌权,便赢了民心,日后还会轻易还政于你吗?太子可借西边之军事,阻止朝庭放粮,一来可以令皇后受挫,二来还可以插手兵权。”

  鸣翠恍然大悟:“所以不管这仗打得起来打不起来,总之是不会开仓放粮的,所以晋国公才笃定的囤粮,趁机从中大捞一笔。”

  任荟蔚菀尔,笑道:“鸣翠的水平不亚于晋国公了。”

  “那么小娘子,你觉得你方才说动那个……东官了吗?”

  任荟蔚瞧着外头的天色,才好了一会儿的天气,如今又是铅云四合,瞧来又要下雨了,她轻声道:“尽人事,听天命了,但若是他拿定了主意,米粮不过是桩小事……”

  果然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就敲了下来,施粥的摊位顿时慌乱了起来。难民们生怕不再施粥,一哄而上的抢馒头,抢粮食,一开始任府的家丁们还能顾得上阻挡,但人越来越多,最后只好丢了粥桶锅碗,护着任天祥,任芳苓跟任芳菲落荒而逃。

  任芳菲最是狼狈,她跑到一半,被人踩住了她的那留仙裙的裙尾,狠狠地在雨地里栽了个跟头,吓得她连声尖叫。等下人们扶着任芳菲一瘸一拐地走到茶楼边,却看见任荟蔚撑着一把淡黄色的描荷红油纸伞站在楼前。

  她一身寺绫滚锦边小旋袄,一条棉绫宽裤,没有一丝累赘,站在风天雨地里飘逸的倒像是个行善布德的仙子似的。

  乌黑如团墨般的层云压得极低,任府的马车在风雨中驰进了后院的门。各房的使女早就等候着了,拿披风的拿披风,捧暖炉的捧暖炉,好不热闹。

  尤其是任天祥,他一下马车,差不多半个院子的下人都涌了上去,蒋嬷嬷亲自带着人将披风暖炉塞了过去。

  任荟蔚跟鸣翠因为吃了半晌的暖茶,身上倒也还好,其它几人的脸都是冻得发紫,尤其以任芳菲更甚。她的衣服早就湿透了,竹锦又没给她带替换的衣衫,一路过来早就冻得受不了,下了马车再被寒风一吹,更是一连串的喷嚏。

  任荟蔚与任芳苓因为落后了几步,便叫半院子围着任天祥打转的老婆子跟使女给堵住下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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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美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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