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又是何人，为何打听那小娘子典当之物。”
竹宁眼珠转了转叹了口气：“这位小娘子是我家夫人的表亲，家道中落，借住于我们家，小娘子如今来典当东西，我家夫人只怕……有什么地方招呼不周，委屈了她。”
她说着特意面带难言之隐地笑了笑，那朝奉哪里会听不出她的潜台词，无非是怕那位借住的小娘子偷了她们家的物件去典当罢了。
他冷笑了一声摊开布包：“可瞧见了，不过是典当了一根琉璃银钗。”
竹宁没想到自己费了半天的心机，居然只查到任荟蔚典当了一支累丝琉璃银钗。这支银钗她是认得的，因为之前任荟蔚几乎日日不曾离身，今日又为何要当了它？竹宁心中虽然纳闷，却也不敢再多呆，提着裙子一路小跑，汗流浃背地抢在任荟蔚的前面进了任府。
等她回到了芳香园，见竹香竹画她们正其乐融融地坐在屋子里一起缝制棉衣，上好的厚实棉布，这也就是太太，公子跟九娘子的房里才有的条件了。
能过个暖和的冬天，自然大家都开心。
竹宁却是嘴角暗自撇了一下，心想你们还真当十娘子多有钱，左右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她那点寒酸的嫁妆到了吕府，只怕要被那些豪门妯娌踩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喜儿掀帘进屋，瞧见了她冷笑道：“哎哟，我这儿正打算敲锣打鼓去找你，没曾想你迷了路还能自个儿回来。”
竹宁虽然忌惮任荟蔚，但今天却又轻瞧了她几分，想着不久之后她就要跟芳香园的各人分道扬镳了，这往后指不定谁能更飞黄腾达呢，于是叹了口气道：“喜儿姐姐，鱼走鱼路，虾走虾路，路本不同路，我这就给你让开道，不挡着你的路。”
她说完拿起一个针线篓子，还有细布，挪屋子里缝棉衣去了。
喜儿却劈手夺过她的针线蒌子冷笑着说：“你一天游手好闲，现在倒想干轻松的，想得倒挺美，把院子里堆着的床单都洗了去！”
这几天天不好，院子里换下来的床单都在竹框里堆着，今天天色放晴，竹香跟竹勉原本想挑去洗，但喜儿没同意，原来是在这里等着竹宁呢。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活，竹勉竹香跟竹画都是干惯了粗活的人，平日里洗洗还好，竹宁是从来没碰过的，喜儿这是有意在收拾她了。
竹香抬头替竹宁告了个饶：“喜儿姐姐，现在日头都过了午时，洗晚了怕是干不了，不如我跟竹勉一起去跟她洗吧。”
这要是换了平时，竹宁一定是滚驴打顺坡下，今天却叹了口气：“谁让我叫喜儿姐姐瞧不顺眼呢？罢了，也不差这一回两回的。”她说完扭着腰肢跑到院里，挑了一条床单放进草编篓子，然后夹着篓子款款走了，气得喜儿两眼冒烟。
竹香见喜儿要追上去，拉了拉她的袖子：“算了，竹画她娘说小郎君跟太太求了好几回了，要让竹宁回去伺候，我们犯不着跟她生这闲气。”
竹画在一旁连连点头，竹宁要是回了茗书阁，存心找她们的麻烦肯定是能找得着的，谁都知道小郎君就是太太的逆鳞，谁碰谁死。
喜儿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到底没吭声转身就走了。
竹香知道喜儿这是对竹宁莫可奈何了，否则按她的脾气岂肯咽下这口气，不过想来竹宁迟早也会飞出芳香院，而十娘子的前程在哪里却还未可知。现在人人都道十娘子是要嫁进吕府去了，可是竹香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回了屋子，坐在那里发了一回愣，隔了好一会儿，才从垫枕的包裹里掏出了一付银镯子，竹画瞧了吃惊地道：“竹香姐姐，你好有钱！”
竹香苦笑了一声：“这是竹安给的。”
“林姨娘跟前的竹安姐姐。”竹画瞪大了眼睛问，“这副镯子至少要有三四两银子了，那岂不是三四贯钱，林姨娘好端端的给你这么多钱做什么？”
“她只说是瞧着我比旁人顺眼，八娘子跟前还差个一等使女，本想跟太太要了我过去伺候，只是想着十娘子或许隔不了多久就要出府的，到时再要我也不迟。”
“就为着瞧你顺眼就给你一付银镯子？”竹画再傻也有些不信。
看见竹香沉默不语，竹画认真地道：“竹香姐姐，林姨娘的钱不能要，我娘说了这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拿了别人的就要想想有什么能给别人的，若收了别人的东西，回头交不出别人要给的东西，那这就是索命的钱财。”
竹香听了轻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竹画说的话，可问题是依着十娘子如此凶险的处境，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使女，怎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竹香姐姐你莫要担心，听说老爷太太很快就会把十娘子许配给吕三公子。吕三公子我见过，人和气的很呢。到时咱们跟着小娘子去了吕府，林姨娘还能跑到吕府去把你吃了不成，那可是宰相府邸呢。”竹画很想得开。
她说到这里，见竹香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蹊跷，不禁问：“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竹香慢慢地道：“你真认为十娘子能嫁进吕府吗？”
竹画诧异地说：“怎么不能，府上可都是这么传的！”
“倘若十娘子真能嫁进吕府……小娘子早该绣嫁衣了。”竹香缓慢地道，“小娘子连绣花针都很少动，可见她自己都知道她不会嫁到吕府去的。”
竹画有些糊涂，但印象里三娘子出嫁那会儿，紫竹院的绣工是很忙的，竹容三天二天地跑绣房，不是取花样子就是取丝线。
“可……可是太太这几日分明是特地关照小娘子！”竹画有些着急地道。
竹香沉默良久才道：“这才是最让人害怕的地方，那代表这桩亲事坏到太太都不计较十娘子是否还顾得上绣嫁衣了，这肯定不是吕府的那桩亲事。”
她看着眼前的银镯子问：“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竹画只觉得心里冰凉，跌坐在床铺上都说不上话来。
隔天的天气依然放晴，但却是刮起了风，令人顿时便觉得气温比下雨的时候还冷。鸣翠走进了屋子见任荟蔚手撑在几案上假寐，面前还摊着本佛经。
听见鸣翠脚步声，任荟蔚微微睁开眼，眼神有一些朦胧，微微一笑：“古人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想少一事呢，可惜天不从人愿。”
鸣翠给她的茶碗里添了点沸水：“管它老天呢，它若不负我们，我们自然无需负它，它若负我们，我们又何需去管有没有负了老天？！”
任荟蔚点了点头，笑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你把我抄写的佛经拿上，我们去一趟正院吧。”
两人还没跨进正院，就听到任太太房里是一片欢声笑语。这段日子任府午后都会去东大街给灾民们施粥，因此代表着任府的九娘跟任天祥每日都在这个时辰里到任太太的房中齐聚，说说笑笑，甚是融洽。
今日任芳菲也在，见了她进来，就脸有冷嘲之色：“十娘，你的脸色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难看，难道抄了这许多的佛经竟然不起一丝效用？”
任荟蔚只回望了眼任芳菲，没去理会她，上前给任太太行礼。
任太太依然和蔼可亲，好像没听出来任芳菲话里明枪暗剑，接过鸣翠手中的佛经叹气道这身子虽然强多了，可也不能太操劳，誊写佛经固然重要，这身子骨也重要。”
任荟蔚微笑道：“母亲说得是，十娘今日来，一是给母亲请安，二是想跟母亲请求件事。”
任太太转过了头，问：“你想求何事？”
任荟蔚抬起眼帘瞧着任芳苓笑道：“十娘想跟着九姐出去施粥，也尽点心意。”
“哦……”任太太瞧了任荟蔚一眼，转头瞧向任芳苓。
任芳苓还未回话，任芳菲已经插嘴了：“她身体如此不好，要是出了门，着了风生了病，到时埋怨谁去？”
她这么一说，任芳苓像是也犹豫了起来。
任芳菲见任芳苓不作声，心中更是得意：“你这风一吹就能飞的身子，可不敢叫你在寒风里站着。”
她这几日着实尝到了施粥的好处，别看在风口里站那一会儿，闻一下流民们身上的臭气，沾一点污秽，但对名声的好处就太大了，小厮们在棚口一喊：“任府八娘子，九娘子施粥啦……”
这种机会过去都是任太太的，都是九娘子的，否则她们的贤名又从何而来？所以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她任芳菲就不相信相同的机会，她能比任芳苓差到哪里去。
任荟蔚不急不慢，只轻声道：“不妨事，我也就跟着去看看，这付身子就不给两位姐姐添麻烦了，回头我就在隔壁茶楼里的济楚暖阁里瞧上一会儿。”
任芳苓轻笑道：“那如此就让十娘过去瞧瞧好了，就当出去散散心，整日里闷在房中对身体也不好。”
她这么一说，任芳菲自然不好反对，只是翘起红唇轻“哼”了一声。
任太太不悦地瞧了她一眼，转过头来对着任荟蔚说：“也罢，你就在暖阁里坐着瞧瞧吧，这下面人多手杂，你就不用去了。”
任荟蔚文文静静地“哎”了一声。
三人说完了闲话，任府三位小娘子便依着时辰出门了，她们的马车在前面，后面是人用车推着的大木桶粥，还有几筐子蒸好的白馒。任荟蔚瞧了一眼，姬氏还真是下血本了。
任荟蔚在茶楼前下了车，远远地便瞧见施粥的棚上挂上了任府的灯笼，任荟蔚慢慢走进茶馆的时候，能听到府上小厮中气很足地道：“任府小公子，九娘子，八娘子施粥喽。”
她微微一笑，一提衣裙便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