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梁小公爷是否肯……。”鸣翠有些不忍心看见任荟蔚失望,也许这一次连失望都不是,只能带给她们绝望,仿佛有铺天盖地的冷气在朝着她们涌来,而她们却无处可以取暖。
“你放心!”任荟蔚嘴角轻弯,冷嘲地道,“这一次,梁小公爷一定会见我们的……”
鸣翠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拿起墨条细细地研磨起来。
任荟蔚坐了下来,取过一张纸,细细地铺平,她眼瞧着窗外,然后落笔写了二行字,将它夹入了佛经中,悠悠地道:“明日去梁国公府,就说是天佑庵里一位静心师傅,依约将经书抄好了送来给他!”
鸣翠接过了佛经,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任荟蔚将信送到梁公国府。
送出去了,梁小公爷又肯来见任荟蔚吗?
他就算肯见她们,又能帮得了她们吗?
鸣翠感到彻夜难免,她知道这也许不是她人生里最长的一夜,但一定会是最长的一夜之一。
清晨,任荟蔚依然按着时辰起床,吩咐喜儿按往常一样替她梳了个干净俐落的螺髻,然后仍将那支累丝银钗插在发髻之上。芳香园一切都如往常,竹画进来领药材与滋补的食材,这些炖补的差事大多落在了她的身上,竹宁送来了温热的水给任荟蔚梳洗。
“小娘子,你今日的气色真好。”竹宁递过手中的白色汗巾笑道。
“是么?”任荟蔚用汗巾拭去了手上的水微笑道,“昨日也有人说我气色好呢。”
竹宁立时便想起了那个叫任荟蔚说得面色发白的周寡妇,只好尴尬地改了口:“这门口还有些无事上门讨赏的婆子,要不要我去给小娘子打发了?”
任荟蔚“嗯”了一声笑道:“仔细分辩一下,哪一些是太太房里的人,若是从太太那边过来的人,便请进来,若不是太太那边的人便打发了出去。”
竹宁自觉心领神会地笑着说:“小娘子放心,我省得,太太那是咱们小娘子的福神,即使她跟前的人那也是咱们的小神,哪里会去开罪她们呢?!”
任荟蔚微微笑着说:“这屋里也就你懂这个道理,府上哪有比让太太高兴的事情更重要呢?”
竹宁见任荟蔚笑容满面,显是对吕家这门亲事极为满意,心中有些暗暗吃味,眼瞧着这病痨子都能嫁入豪门,而她伶俐美貌,且身体康健,只因为少了个出身却还在为能回到茗书阁当个使女而费尽心机。
她出了门有一些气馁竟没能挪开脚步,然后便听屋内隐隐有任荟蔚吩咐鸣翠的声音:“此事一定需要小心,万不可……”
竹宁连忙凑近了帘子细听,偏偏声音又没了,接着听到里边就有脚步声走近,她只得慌慌忙忙地躲到一边,然后见鸣翠掀开帘子出来,不知将什么揣到了怀中,低着头匆匆向着院外走去。
任荟蔚到底有什么要瞒着太太,竹宁有心要跟过去看个究竟,迎面见竹画提着水从院外进来,瞧见她道:“竹宁,小娘子今天要你跟着我学熬药。”
竹宁满面地不情愿,嘴里嘟囔着说:“这些事一向不都是你们在小娘子跟前有脸面的人做的吗,几时轮上了我?”
竹画放下水桶不满地道:“小娘子说以后要另派一样要紧的事情给我做,所以让你也学着点煎药,免得到时没人看药。”
竹宁看着竹画一本正经的样子,歪了下嘴心里暗骂了声“蠢货”,她心里忧心着鸣翠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于是道:“竹画,你瞧背后是什么?”
竹画转过身去,看着背后那堵芳香园的墙诧异道:“背后什么也没有啊?”
她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来,转过头去,竹宁早就不见了踪影,竹画正要去找,却见上房的门边绿裙一闪,一双绣着遍地梅的绣花鞋便跨出门来。
“小娘子,那竹宁……”竹画气恼无比地正要告状。
任荟蔚瞧着竹宁离去的方向,淡淡地道:“即然她不愿看药罐子……那便随她吧。”
竹宁跑得气喘吁吁也没追上鸣翠,最后她直奔下院,所有的下人都是从那里出得府,不知道为什么竹宁本能地觉得鸣翠定当是出府去了。
而这件十娘子吩咐鸣翠偷偷去做的事情,十之八九会跟宋府那笔钱财有关。
她盯了这么久,十娘子终于露出了马脚,这让竹宁如何不心急。
下院看角门的阿福叔瞧见了她笑道:“竹宁,你也要出去啊,你们家小娘子今天要买得东西可不少,这都刚刚出去一个了,现在又要出去一个。成啊,把你们屋的牌子拿过来吧。”
竹宁瞧着他,一咬牙从袖笼里掏出一角碎银塞入阿福叔的手里,小声道:“不是小娘子的事情,是我家的哥哥来瞧我了。小娘子正病着呢,我怕打扰她,你让我出去一会儿,我吃午饭的时候一准回来!”
阿福摇着头道:“那可不成,没牌子谁也不得出门,这是规矩。”
竹宁一咬牙,又塞了角银子过去:“就一会儿。”
阿福抛了抛碎银子,才做为难状地答应:“那说好了,你午时可要回来啊!”
竹宁心中恼恨,但面上却笑意盈盈地道:“那是,不会叫福叔为难的。”
等她出去了,从下院的转角处戴着盖幕的鸣翠才走了出来,阿福叔立时便讨好地道:“鸣翠,还真给你料着了,这竹宁眼红你这采办差事呢!”
管车马的刘管事早就跟门房打过招呼了,让关照芳香园的鸣翠,鸣翠即有外院的管事撑腰,他又哪里会拎不清为了点小钱就得罪了她。鸣翠也不说话,只是给了他一个小荷包。
阿福没想到有刘管事的关照,鸣翠还是很识趣地按规矩塞了钱,顿时喜得眉开眼笑:“鸣翠,何必这么客气,咱们都是自己人。”
“她朝东边去了,你呀往西边走,她一准找不着你!”看着鸣翠快步出门,阿福得了好处又体贴地叮嘱了她一句。
鸣翠点了点头提着手中包袱,也不言语,快快地就出门去了。
阿福瞧着她的背影掂了掂手中的荷包,颇有一些羡慕这些出门采办的使女,必定是能捞到不少油水,没看见这捞好处捞得一个院子的人都打起来了,难为他们这些外院的下人,连饭都吃不饱。
不管她们如何,反正自己今日也捞了好处,阿福一笑,回转身关上了角门。
梁国公府的门房瞧了一眼面前一身粗布青衣的女子,狐疑地道:“给天佑庵的静心居士送佛经?”
青衣女子略略欠身:“这是小公爷特地吩咐居士抄写的,说是给圣人祈福要用的,还烦请你通报一声。”
圣人……皇后!门房心中一跳,连忙道:“你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他刚说完,就身后听有人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随着问话声,一名体态丰腴身穿藕色绸衣夹袄的中年女子带着一名粗使丫头从里面走了出来。
门房一瞧,忙对着她笑道:“回宋嬷嬷,这是天佑庵静心居士遣来的女居士,说是咱们小公爷让她们居士抄了一本佛经,是皇后祈福要派上用场的。”
“哦……”宋嬷嬷瞥了一眼前的女子,见她脸上带着面幕,瞧不出容貌,但身形瘦弱,倒像是整日里苦哈哈吃斋念佛的。可是她再细细瞧去,又觉得女子身形笔直,别有一种风仪,对着她也没有半点怯懦,又不像是庵庙里被人搓磨的女人。
宋嬷嬷冷笑,她可不会放些幺蛾子进府:“给小公爷抄的经书……谁知是真是假,现在的女子真是要不得,什么样的招数都能使得出来,比这府上的耗子还难防!先叫我瞧瞧去,如果真是本经书,那叫人送进去也不迟!”
她说着伸手就去取青衣女子手上的包裹,可手刚搭上包裹就被另只手给按住了,那只手冰冷的令人心悸,只听盖幕下那名女子淡淡地问:“这位嬷嬷,梁小公爷让我家居士抄写的是功德经,这正主还没碰,你确定要碰吗?”
宋嬷嬷伸出的手颤了一下,功德抄若真是抄给皇后的,那让她这么个下人先碰了,不是找死么?!
青衣女子又道:“我方才不让这位嬷嬷碰,并非是威胁嬷嬷,实是一片好意,如果嬷嬷不放心,请将这只包袱转交给小公爷,我就在门外候他的回音,好回去禀告居士。”
宋嬷嬷见她也知进退,脸色稍霁,转头吩咐:“老丁,将这只包裹给小公爷的书房送去。”
门房立刻应了一声,接过青衣女子手中的包裹匆匆进门,宋嬷嬷才上下打量着青衣女子:“公爷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什么时候给你回音那也说不准。”
青衣女子淡淡地道:“我不着急。”
宋嬷嬷一甩帕子进了门,然后那道朱门便沉沉地合上了。
“天佑庵?你听说过这个庵庙么?”宋嬷嬷回转身问道。
那粗使的丫头道:“像是南门外山上有这么一座庵庙,不过没名气,小公爷叫人抄经,怎么不请相国寺的佛师抄,却请了一名不知名的居士来抄?!”
宋嬷嬷皱了一下眉头,冷笑道:“也不知是谁又想要攀上咱们府上,送了这么件寒酸的礼物。”
青衣女子一直站在门外,她的视线就落在门外的台阶上,身形一动也不动,甚至连眸子都不曾转动一下。
朱门重新开启了,她的睫毛才轻颤了一下,缓缓抬起了眼帘,从里面走出了一名年轻的小厮,他快快地道:“是静心居士遣你来的吧,我家小公爷让你进来!”
青衣女子微微欠了一下身,然后才提起裙子慢慢走上了台阶。
小厮心中有些恍然,竟有种这位女居士是个大家闺秀的错觉。
书房内的李衡面前正展着一封信纸,他的眼睛只扫了一眼内容,眉头便不由突突地狠跳了几下。
小厮在门外禀道:“小公爷,那位女修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