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荟蔚抬起头诧异地道:“八姐你的意思是晋国公夫人在替自己的次子相看妻室?”
任芳菲立时有些懊恼自己说漏了嘴,但却也不改口,抬起下巴道:“总之我也是为你好!十娘,国公府这个地方就不是你能进来的!”
任荟蔚慢悠悠地说:“即然那二公子的身体不好,你又为什么要进来,难道你就不怕落得三姐那个下场?”
“我岂是你跟三娘能比的?”任芳菲冷笑,“像这种地方,我能活得下去,你们就未必了,想一想我说的话。”
晋国公府倒也没有让她们久等,很快就有使女过来带她们入正厅就宴,等她们进了厅,发现另有几位小娘子跟贵妇在,人数确实不算多。
她们正围绕着一名妙龄女子,那女子竟然穿了件月白色窄袖交领深衣的男装,她眉若新月细弯,眸黑如雨润曜石,淡粉的唇色好似春风剪过的桃花瓣,细薄一抿,风光无限。
她的身上混合了女子的柔媚及男性的明朗,是一种别样的英气,任荟蔚心想巧游县主果然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物。
巧游县主也像是意识到了任荟蔚在看她,她也抬眸看向任荟蔚,然后露齿一笑,轻声与旁边的任芳苓说了几句。
任芳苓便转头冲着任荟蔚招了招手,任荟蔚本来并不想走进这个显而易见的茶会核心圈子,但踌躇只是在心中一晃而过,她便抬步向着她们走去。
“九姐,县主。”任荟蔚蹲身给她们行了一礼。
巧游县主上下看着任荟蔚,赞道:“九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家中有如此娴静端庄的妹妹,怎么也不见你多带她出来走走?”
任芳苓听见问,便也笑着回答:“县主有所不知,十娘是刚从平江府回来,这不她一回来,我便带她来见县主了。”
“平江府是个好地方,地灵人杰,听说那边花木长年飘香,四季如春,可是事实?”巧游县主轻巧地晃着手中的折扇笑问。
“回县主的话,平江府天气倒也不是一年四季如春,只是天气要比北边暖和一些,花期也比别处长一些罢了。”
巧游县主眼露羡慕之色,叹气:“什么时候我也能去看看就好了。”
她一丝也不隐瞒自己对家外面的向往,显得磊落率性,很令人心生好感,任芳苓口中所描绘的巧游县主仿佛是个熟读诗书,娴静优雅的人,与任荟蔚现在所看到的巧游县主颇有些出入,不过眼前的这个巧游县主才像是会促狭给竹宁改名的那个人。
“宴席开了,我们入席吧。”任芳苓见使女们走了过来却只是静静立在一边,便知道她们是要过来请众人入席,但是巧游正在与客人谈话,她们不敢随意打断。
“今日是不会有什么好吃的。”巧游县主看向任荟蔚笑了笑,“到时十娘见了可莫要吃惊,宫里……现在有点不方便。”
她说得含糊其词,还没等任荟蔚会出意来,任芳苓就已经笑道:“十娘口味清淡,可不是我这样贪吃的人。”
众人簇拥着巧游县主向着正厅走去,任荟蔚慢慢地跟在后面,一连串的话语如同浮光掠影一般从她脑海里掠过。
“否则就给我滚回老家读书去,莫要留在京城给家中惹祸!”
“都不知道这以后怎么样……”
最后是巧游县主语焉不详的那句:“宫里……现在有点不太方便。”
她突然站住了脚,心中隐隐然猜到了什么,能让天书一派的任老爷心神不宁,急于跟吕府再结姻亲,能让晋国公府连办个茶会都要小心谨慎……那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宫里的皇上出了问题。
而且,极有可能是命不久矣。所以,朝中风云即起,一番博弈就在眼前。
她的心速一下子就快了起来,这个时候连任老爷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身位天书派首要人物的晋国公还有心思给自己的二儿子娶媳妇吗?任太太又会急着在这个时候,跟晋国公府结下姻亲吗?
任荟蔚想着背脊发寒,遍体生凉,她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见任芳菲紧随着任芳苓已经跟着巧游县主走出了门。
她转过头对紧跟随在身后的使女说:“我有一件紧要的东西留在自己的使女身边,不知道能否通知她来见我?”
一般做客,都是由府上的使女伺候,而客人的贴身使女都留在外院,是不会随便进内院的。那名使女听了略有些迟疑:“不知道小娘子想要什么东西,小人可否代为拿进来,国公夫人有令,外头的下人是一律不许进得内院。”
任荟蔚倒也没有为难她,微蹙着眉轻声说:“你就跟她说,我像是心痹症又要犯了,你问她是否随身带了药丸。”
使女的脸色立时就变了,她连忙道:“小娘子稍候片刻,小人即刻就去。”
她说完就匆匆地出了门,她是奉命跟着任荟蔚的,倘若在这个时候任荟蔚犯了心痹有个三长二短,她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使女一走,任荟蔚才缓步跟上了巧游县主她们,使女过来引座,任荟蔚的坐席竟然挨着巧游县主甚近,让任芳菲又是好一阵眼红,瞧着任荟蔚只恨不得她能凭空消失。
任荟蔚缓步向着席位走去,但路过任芳菲的时候,贴着她的耳朵笑着说了一句悄悄话,令得任芳菲面色一变,抿唇紧盯着任荟蔚。
这一幕看上去倒像是任府同时首次出席茶会的嫡庶二女在相互争锋,任荟蔚因为得了个好席次,于是便气了自家的庶女姐姐几句。席上的贵妇哪个又不精通这幕,因此心底里好笑,但都不以为意。
可是任芳菲却知道任荟蔚明明说得是:“小心晋国公府的人,留在宴厅里,哪也别去。”
任荟蔚入了座,见面前桌上放得竟然是四碟小点心,分别是细环饼,金乳酥,软枣糕与乳糖石蜜,这四样放在普通人家自然都是精致的小点心,可是放在国公府的宴席上就显得略有些奇怪了,倒像是国公府只打算用些小点心跟茶水来开席。
她抬眸又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贵妇们身边跟着一二位小娘子,那些小娘子也都穿着式样华美豪奢的衣饰,只是这些衣饰看来不像是她们自己的,倒像是借来的,因此才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些不大适应。
那位王姓的小娘子甚至每隔一段时间就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摸头上那支口衔刹帝利宝石(注:粉红钻石)的展翅凤钗。
任荟蔚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那些贵妇们的脸上滑过,可以看出这些贵妇们虽然举止优雅从容,但却难以掩饰她们眼底深处的一抹尴尬。
任芳菲原本是打定了注意一定要攀上晋国公府这门亲事,可是却又不明白刚才十娘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因此坐在那里心中七上八下。
她抬眼见巧游县主似对任荟蔚颇为关注,像是早知她是被定下的人选,任芳菲心中又忍不住对任荟蔚的警告增添了几分怀疑。
“这是十娘在故弄玄虚不成?”任芳菲轻咬了一下嘴唇。
豪门的茶会从来与赏花是分不开的,倒像是只喝茶不赏花便俗了,因此饮了几杯茶,便有人自然而然地提议要看晋国公府上的菊花了。
花养得好那也是豪门必备的强项,晋国公更是以饱学大儒著称,家中哪里会少了菊花这等风雅之物,厅外的抄手游廊下便是一片菊海。
厅上的人都去看花了,任荟蔚自然也跟上,她倒不是为了赏晋国公府那几盘堪称京都唯一珍品的菊花,而是此刻她无论做什么都要跟呆在人群当中。
可她刚走了几步,便有一名使女急急地走了过来禀道:“任府的十娘子,国公夫人召你去,请跟我来吧。”
晋国公夫人竟然直接差人把她带走,任荟蔚皱着眉,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应对之策,巧游县主却有些不高兴地说:“即然是我的茶会,哪里有把我客人随便叫走的道理。”
使女嗫嚅了着说不上话来,好在巧游县主似也没意思追究,只是抱歉地说:“我看这里也没意思,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带你去参观一下我的园子如何。”
她一个寻常的小娘子怎么能嫌弃国公府上县主住的园子,任荟蔚知道巧游县主说得是客气话了,但她愿意给自己解围,任荟蔚也就轻笑道:“那就冒昧搅扰了”。
巧游县主摇着扇子轻笑着说:“其实是我觉得这茶会实在无聊,所以干脆带你去逛逛园子。”
旁边的使女面色微变,却也不敢阻拦,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巧游县主把任荟蔚带走了。
巧游县主抿着粉色的红唇,摇着手中的扇子面带淘气地道:“有个人想将你引出去瞧上一眼,我偏偏不让他如愿……”
任荟蔚心中有些诧异,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吗,晋国公府还真是为那个体弱多病的次子选娶新媳,她心中思量,但面上只做出茫然之色,像不是很明白巧游县主的话中的意思,只是谨慎地没有追问。
而巧游县主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面上笑着也不多做解释,而一直紧随在她们身后的任芳菲心中却是如同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