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如此。”任芳菲咬着唇瞧着任荟蔚的背影,幸亏自己没有被十娘吓唬住,也幸亏她此前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十娘。
巧游县主转头对任芳苓说:“你也来吧。”但随即她又嘟哝着说,“可只怕他认得你……”
“对哦。”她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掌心,转过头瞧着任芳菲,“那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一时间不但任荟蔚心中不解,连任芳苓的面色也颇为诡异,只有任芳菲心中大喜,抢在她们前面欠身道:“多谢县主。”
巧游县主笑了笑问:“我是让你帮个忙,你谢我做什么。”
任芳菲微微一愣,但随即道:“我听九娘说县主熟读诗书,眼界宽广,品味非同一般人,若是能见识一下县主的香闺那是何等的福气,当然要谢了。”
她不太喜欢读书,今日情急之下说得一番话倒也算有模有样。
巧游县主听了抿唇一笑:“这个呀,你怕是要失望了。”
四人带着使女出了门,几人转出了抄手游廊,便见到了一处翠色的人工湖。
湖上卧有一条九曲桥,直通对岸,湖面也不大,但水清廖碧,水下藻荇交横清晰可见,此时秋色渐浓,而湖岸两旁刚巧种植的是桂花树,微风一吹,便香气迭来,落花纷纷。
晋国公府位于御道以南,住在如此京城重地,家中还能拥有这片人工湖,可见其权势是何等滔天了。
巧游县主用手中的折扇指着卧桥的对抿唇笑道:“怕是有人在桥的对面,脖子都要拉长了。”
任荟蔚只轻瞥了眼对岸便低下了头,任芳菲却是眼热地瞧了又瞧,那丁二公子能跑到湖边来相看,可见他的身体也没有像外面传言那般病得就快死了。这么想着,任芳菲的心就更热了,好似揣了一团火在胸口,烤得口干舌燥的。
晋国公府处处奇花异草,县主的院子却出人意料的素净,墙角处种了一簇凤尾竹,另有五色锦地虎爬于粉墙上,此时已经转了颜色,红叶衬着粉墙,自然且别有风韵。
任荟蔚心想,芳香院大约就是对这处院子的模仿,是后来改建而成的,也就难怪显得有点名不符实。
任芳菲进了巧游县主的正厅却有些目瞪口呆,偌大的厅里没有多宝格,也没有任何梅瓶花觚作为点缀,只是一排排的书,不像秀房,倒像是个放大了的书房。
“可是有些失望?”巧游县主笑吟吟地问。
任芳菲连忙收起脸上的惊讶之色笑道:“的确有些与众不同,可像县主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泯然众人。”
巧游县主露齿一笑,用手中的扇子指着任芳菲:“这句泯然众人……用得很好,没想到八娘也是个通透之人呢。”
任芳菲得了巧游县主的夸,行了一礼脆生生地道:“八娘也是沾了县主的光,今日仿佛开了窍似的。”
她的谄媚令任芳苓脸色有些不痛快,任荟蔚则看着笑意吟吟的巧游县主心里却是转过很多个念头,这个县主看起来像是个任侠直爽的性情中人,但任荟蔚本能地觉得她不会这么简单。
她摸不清晋公府的目的,也摸不清这位巧游县主替自己解围的原因。
“十娘,我楼上的风景也还算好,不如我带你上去瞧瞧。”巧游县主转头对任荟蔚笑道。
“有劳县主了。”
任荟蔚跟着巧游县主上了楼,她飞快地扫视了一下楼面,见靠着楼梯口的是个外间,天青色的湖沙窗下有一张放着白狐貂的贵妃榻,旁边有张墨玉似的矮几,上面还放了本掀开了几页的书。
窗外则是满眼正红的枫叶,外头的光线被湖沙窗拉得细长,让人恍惚眼前仿佛是一幅画,秋风一摇便凌落成卷,令人遐想无边,果然景色很美。
此处若是巧游县主的居所,晋公府再有什么念头,应当也不会让事情发生在这个地方,无疑巧游县主把她带到这里是安全的。
只是这位县主从小出门在外,想来与晋公国夫人的感情应当是有些疏远的,巧游县主是为了什么而拂逆母亲的意思,或者说她有什么是值得巧游县主出手帮忙的。
任荟蔚在楼上细细地打量着四周,而巧游县主仿佛也不着急,倒是干脆斜依在榻上翻起了书。
任荟蔚也不能无休止地把这风景看上去,于是便谢道:“景色果然迷人,多谢县主的款待。”
“你当真应该谢谢我。”巧游县主头也不抬地笑着说了一句。
任荟蔚心中“咯噔”了一下,看来这位县主却是知道些什么的,下了楼梯只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问坐着喝茶的任芳苓:“八娘呢?”
“许是等不了回前面的大厅了吧,她的脾气不是一向如此。”任芳苓语气淡淡的,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任荟蔚的心中一沉,刚想要开口,就听前面有人喊道:“有人落水啦。”
“前面像是出了事,咱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巧游县主翩然下楼来笑道。
任荟蔚心中有些不好地揣测,便微笑着说:“即然我们还是要回前厅的,那不如就一起去看看吧。”
巧游县主摇着扇子,瞧着她抿唇笑道:“想不到十娘瞧着如此恬淡的一个人,原来也是爱凑热闹的。”
她话是这么说,但却依言带着她们出了门,尽管晋国公府是个五进的院子,但比之正常的五进院子倒底还要小些,没多走几步,她们便到了出事的地点。
溺水事件发生在湖对面,任芳苓当然知道对面是属于国公府男人会客的地方,因此见巧游县主跨上了九曲桥向着对岸走去有丝犹豫,但转眼见任荟蔚已经跟了下去便也只好紧走几步跟上了。
任芳菲浑身湿透地披着一件男式的斗鼠披风站在那里瑟瑟发抖,她精心梳的发髻完全湿透了,乌黑的发丝粘在脸上更衬得脸色苍白。
河边还站着几个男子,为首的是一个圆脸肤白,面净无须的中年男子,他的身上亦是湿漉漉的,而旁边立着的满面严肃的贵妇不是晋国公夫人又是哪位,她扫了一眼任芳菲便沉着脸说:“任八娘子,你不在内院厅里呆着品茶,跑到湖边来做什么?”
“我,我……”任芳菲像是已经被吓傻了,又像是冷坏了,说得结结巴巴难成句子。
那名中年男子连忙抬手笑道:“哎,丁夫人不要吓坏了这孩子。”
晋国公夫人立即换过了笑颜:“正是让雷大家受累了,雷大家快跟我去内堂换件衣裳,喝点驱寒的汤。”
任荟蔚的脑子“轰”得声炸开了,她瞬间明白了晋国公府所图的是什么,任太太到今天仍然镇定自若的底牌又是什么,就是眼前这位雷大家,亦是深得皇后信任的内侍。
假如皇帝一旦病故,太子未成年,皇后若是听政,她又如何能与一群外男日夜议论朝政,这当中必定需要一个能传达旨意的人,而论公,论资历,论皇后的信任,都非这位雷大家莫属了。
他是个太监,可也将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监。
所以晋公府开了个不伦不类的茶会,让这些贵妇带着这些小娘子扭扭捏捏地前来,显然不是给丁二公子选妻,而是给这位雷总管选择妻妾。可是显然晋国公府还想给足雷大家面子,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庶女又怎么比得上一个太院礼判家中的嫡女?
任荟蔚再镇定,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她看向了巧游县主,见她用扇子半遮着嘴唇,微微对她一笑。
一名下人匆匆过来给雷大家递上白色的汗巾,那雷大家接了过来却不擦脸,而是笑着递给了任芳菲,此时的任芳菲虽然不明白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份,可看见那白汗巾也是恼羞成怒,伸手打翻了恨声道:“滚开!”
晋国公夫人又变了脸色,刚想喝斥,雷大家连连摇手笑道:“没事,没事,她这时脾气大些便火气旺些,不容易落下病来。”
“雷总管,不如等会儿我们再看看其他……”
雷总管看着任芳菲却笑着摇了摇头:“不了,这就挺好。”
晋国公夫人的脸色才微微好转,对身后的使女说:“还不去伺候任家小娘子去更换衣服?”
巧游县主转过身来路过任荟蔚身边的时候轻声道:“于其替她愤慨,不如想想若是雷大家瞧上了你会怎么样,说到底她是自作孽,不可活。”
任荟蔚也不知是如何过了桥回到晋国公府的内院的,刚巧看见鸣翠快步迎了上来,替她披上风衣,小声道:“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进来的……”
“都不必说了……”任荟蔚瞥了一眼身后的使女,携着鸣翠快步离去。
晋国公府的茶会无疾而终,那些贵妇们的脸色轻松之余又有些懊恼,虽然攀附一名宦官会惹人耻笑,但只要皇帝一死,雷大家就必定权倾朝野,比起那时的荣华富贵,现在的一声耻笑又值得了几何?
任氏三姐妹一起离开,如今回来却只有二位,答案自然不言而喻了,雷大家挑中了任府的小娘子。因此其他人看向任荟蔚她们的眼光也很奇特,三分嘲笑,七分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