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都头应景地拱手,献媚地道:“那董某就替属下先谢过夫人赏了。”
宫中的庆典已经结束,庆宴正刚刚开始,李衡站在廊下,遥望着火烧云般的天空,立夏已至,绿树阴浓,风里裹着一股甜熟的味道,轻轻地吹皱了宫湖里的楼台倒影。
黄昏时分,竹勉驾着一辆马车从任府里出来,梁国公府的护卫们立即便尾随而上。
然而他们离开不多时,又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任府,并且很快驰入了沿河的兴道坊。
兴道坊靠着码头,沿河两边均是仓库,那辆马车悄悄地停在一间仓库的外面。
仓房外一名形容猥琐的汉子迎了上去,赶马的使女压低了声音问:“你就是看仓库的顾八?”
顾八点了点头:“是。”
那使女掏出了一块玉牌朝他晃了晃:“这仓库从现在起就归我们了,你走吧。”她说又从袖笼里掏了一锭银子出来,抛给了顾八。
顾八拿着那锭银子也不敢久留,很快就消失在了兴道坊那七折八绕的巷子中。
“小娘子。”使女等顾八走了,这才打开马车,将里面的任荟蔚给扶了出来。
“竹香,将门打开。”任荟蔚悄声地道。
竹香利落地拿出了钥匙,将那仓库的木门打开,两人迅速地走了进去,又将外面的大门拴好。
仓库里堆满了货箱,但任荟蔚却看也不看,径直地走到角落里,拖出了一只窄小的粗木箱子,打开了箱盖,里面又有一只楠木的箱子。
竹香帮着任荟蔚将楠木箱子搬了出来,任荟蔚掏出贴身的钥匙将它打开,顿地显出满箱金灿灿的薄金叶子,连带着昏暗的仓库,也仿佛亮堂了不少。
“小,小娘子,这些金子咱们都要取走吗?”竹香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任荟蔚叹气:“当然都要取走,这里蒋掌柜是知道的,咱们需得另寻个安全的地方将它藏起来。”
“小娘子找不到安全的地方,不如就藏在阮某这里。”随着一声冷笑,仓库的门被人狠狠地踢开。
阮义穿着一身的黑衣,阴沉沉地顺着被踢坏的门走了进来:“小娘子为了避人耳目,不惜将你身边唯一拥有武力的使女遣走,连梁国公府都一并瞒了,我是要说你勇气可嘉好呢,还是该说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竹香大着胆子说:“你,你是谁?”
“你就是任小娘子身边四个使女之一的竹香吧?”阮义阴恻恻的一笑,“你可知道,你们当中另一个叫鸣翠的,就是死在我的手里?”
竹香不由自主地被吓得倒退了几步,任荟蔚的声音微颤:“只要你肯放我们走,这一箱金子我就给你了。”
“杀了你,这一箱金子也是我的。”阮义从腰间又抽出了两把薄薄的柳叶刀。
“但你要是杀了我,你就永远也找不到天书了。”任荟蔚咬着贝齿一字一句地道。
阮义点着头感慨:“当初放过你,就是为了顺葫芦摸瓢,放长线钓大——没想到最后却被你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没有拿到天书,还被你杀了我的妹妹。我阮义一生佩服的人不多,但是小娘子,你绝对是其中之一。”
他抬起了眼睛,那双灰白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任荟蔚与竹香:“我仔细想了好几遍,觉得当初错就错在,对小娘子太心慈手软了一些,好似小娘子这般的人,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们就不该给你丁点的希望。倘若我们一开始就画花了你的脸,又或者是刺瞎了你的眼睛,说不定小娘子就会更配合一点。”
任荟蔚拔出一把匕首,抵住了自己的咽喉:“倘若要我瞎这眼过完下半辈子,恐怕我早就不会活着!”
“你用你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阮义冷笑连连。
任荟蔚苍白着脸:“你错了,我是在用你还没有得到的天书在威胁你。”
“你以为我现在还会在乎天书吗?拜你这箱子金子所赐,天地之大,我阮义哪里去不得?”
阮义每踏前一步,任荟蔚与竹香就往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阮义的脸上布满了狞笑:“但是我活到今天,还没人敢给我坑踩,倘若不教训你,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杀了你,那太便宜了你,我要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叫你来世知道,有些人你最好不要惹。”
“这句话你该说给自己听。”库房光线很灰暗,任荟蔚的脸色有些模糊不清。
“你说什么?
“我说这句话你该说给你自己听!”任荟蔚这句厉声说出的话还余音袅袅。她旁边两个大木箱子突然四分五裂,从中窜出了两条黑影。
阮义的反应也很快,手里的柳叶小刀几乎立即就射了出去,其中几把被那两条黑影给挡了下来,但仍有一把堪堪擦过了任荟蔚的鬓发,钉在了后面的窗棂上。
任荟蔚几乎能嗅到从刀面上散发出来的腥味,她知道这把刀于杀死鸣翠的那把一样,都是淬了毒的,她刚刚是与死神擦肩而过。
阮义几乎是射完了柳叶刀转身就跑,他方才进来的时候,是非常小心谨慎的,先在四周溜达了一圈,知道仓库外没有埋伏,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埋伏竟然是在仓库内,而任荟蔚为了引他上钩,竟然不惜以身犯险。
他刚冲出了仓库门,就发现此刻的仓库已经被包围了。
阮义扭头就往仓库内的任荟蔚与竹香冲去,仓库内仅埋伏了梁国公府两个好手,一是怕分布任府外面的人手减少太多,会引起阮义的怀疑,二是怕隐藏在仓库中的人太多,会引起阮义的警觉,仓库中的两个人,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保护引阮义入局的任荟蔚。
“保护小娘子!”几乎阮义一回头,两名梁国公府的护卫就猜到了他的目的,阮义冲不出去,自然需要抓人质。
然而阮义笔直冲向任荟蔚的身影却陡然转向了竹香,瞬息间将竹香扣在了手中,他用手中泛着蓝幽幽光泽的柳叶刀抵住了竹香的脖子微喘着气:“任小娘子你又赢了,不过让他们住手吧,否则你又有一个使女,要因你而死了。”
“别动手,我让你走,你不要伤害竹香。”任荟蔚几乎是立即答应了下来。
梁国公府的护卫吃了一惊:“小娘子,不能放他走。”
阮义这次上钩,是因为他没有想到任荟蔚竟敢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下次想用同样的方式引他上钩,那就绝无可能了。
“只要你肯放了我的使女,我就放你走。”任荟蔚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竹香声音颤抖得很厉害:“小娘子,你不用管我,只要你将来记得为我报仇。”
“好死不如赖活着。”阮义用刀抵着竹香的脖子,“关于这一点,你们任小娘子可比你有经验多了。”
他推着竹香,一步一步朝外走,仓库内的两名护卫,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阮义挟持着竹香,慢慢地走出了仓库。
阮义出了仓库的门,抓得竹香更紧了,几乎是用挪的姿势朝外面撤去,凉国公府的护卫则形成了一个扇形的包围圈,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们。
最终阮义挟持着竹香退到了河边,然后猛地将竹香朝着梁国公府护卫的方向狠狠的一推,几把柳叶刀随即四散激射而出,其中有一把就直插竹香的背心。
一直尾随着他们的任荟蔚瞧见了阮义挥出的手,只觉得胸口顿时抽紧,梁国公府护卫拔刀击落阮义飞来的柳叶刀,却来不及去救竹香,脸上都露出了惋惜之色,均觉得竹香必死无疑。
然后却只听到“叮”的一声,一支箭矢射到了柳叶刀上,刀箭相交,火花四溅,柳叶刀便被箭支射飞了出去,几乎是同时,阮义的胸中也正中一箭,整个人摔落到了河中。
“一弓双箭,小公爷到了。”护卫们惊喜地道。
任荟蔚转头瞧去,李衡持弓站在屋脊之上,他显然来得甚为匆忙,身上还穿着华丽的宴会衣袍,与平时玄色的素袍大相径庭。
李衡从屋脊上一跃而下,走到了任荟蔚的跟前问:“你没有事吧?”
任荟蔚的脸上还残余着刚才惊恐之后的茫然:“你不是说……今天无法从宫里出来吗??”
“只是也许,找到了机会,自然是能出来的。”李衡淡淡地道,然后偏转了头吩咐,“将阮义的尸体打捞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护卫应声而去,一名梁国公的护卫走上前来,他先是偷瞥了眼任荟蔚,才对李衡道:“小公爷,那库房里的一箱金子该怎么办?”
“金子?”李衡转过头去看任荟蔚。
任荟蔚仿佛才想起了那箱金子:“那是蒋掌柜问唐家金铺借的一箱子沙金,让我们用完了随便找个人送回去就行。”
梁国公府的护卫当然是有见识的,晓得沙金不是金,不过是有点多子的含量罢了。
他的脸上不禁有失望之色,刚瞧见了那一箱金子,护卫们都以为外面的传言是大大有误,任小娘子还是很有钱的,毕竟宋府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绸缎大商户啊,就这么一箱金子,虽然小娘子不可能赏他们一人一片,但是几个人分一片也是很好的呀。
“你还有问题吗?”李衡哪里看不出自己手下的那点小心思,不禁绷起了脸。
护卫哪里还敢多话,忙应了一声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