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沈罗浮2020-07-07 09:563,169

  任荟蔚欠身谢过之后,便在那个空席位上跪坐了下来。使女在任荟蔚的案几边上摆放了一套赤金具,包括小金挠子,小金刺等等,这是一套吃蟹用的金具。任荟蔚瞧着面前螃蟹,大约有些明白任九娘为什么也会受到梁国公府的邀请了,只怕与今天的螃蟹有些关系。

  果然听温婉对任芳苓笑道:“这蟹吃来吃去,还是你们平江府的蟹最合胃口,膏脂丰肥,肉质香甜,吃过平江府的螃蟹再吃其它的,就索然无味了。

  旁边有女子接口笑道:“可是听说要将蟹从平江府运到东京,当中需换八匹快马,四班人,用草莆团将蟹扎成马腹之下,日夜兼程,才能将蟹活着送到京城。因此这一只平江府的蟹到了这里只怕要值五六贯呢。”

  众人纷纷惊叹,连声道:“九娘子客气了。”

  任芳苓浅笑道:“各位娘子喜欢就好。”

  另一小娘子诧异着问:“不过这螃蟹春季还有吗?”

  “这秋季的螃蟹春季吃才叫稀罕嘛!”温婉将手伸到使女端过来的花瓣水中道。

  好似猜到了众小娘子们心中的疑惑,任芳苓笑着说:“秋季捕了膏脂肥厚的青蟹将它洗净活着用上好的糯米酒浆灌醉了,再用黄泥封在坛中,什么时候想吃,便取出,能蒸能煮,生着吃都无妨。”

  任荟蔚听着垂目沉默不语,往年任府秋天向各府里进献的螃蟹一年不下数百只,要费上千多贯,因此她才想出了这个法子。螃蟹酿制后便没有路途遥远之忧,不但将敬献的费用大大的降下来,还能卖给各个酒坊赚上一笔,她倒没想到任芳苓把这法子用在了梁国公府的赏春宴上。

  众人赞叹之余,突然便听丁茹娘淡淡地开口:“这法子倒好,虽不是活蟹,可是节省了不少钱。”

  丁茹娘显然瞧不惯任芳苓大出风头,因此才出言讽刺,自从任荟蔚叫她出了洋相,她便连带着任芳苓也瞧不顺眼了。

  有人便打着圆场笑着说:“丁小娘子,你怎么知道任府九娘子不会送活蟹,这秋季吃活蟹,到了旁的季节就吃醉蟹,那是便宜我们多吃上几回。芳苓,你说对不对?”

  这句话就不知道是帮任芳苓还是坑她了,这么一来任府非但没能省下秋季这些敬献的钱,倒白搭了些醉蟹下去,丁茹娘那张平凡的脸上也满是讥诮:“那到了今年秋季,我们可就指望着芳苓你的活蟹了。”

  任芳苓此时当然也没有退路,硬着头皮淡笑道:“那是自然。”

  任荟蔚慢吞吞地享受送着上来蒸酸蟹,拿应季的螃蟹送礼原本只有任府老爷才有的耗用,可后来渐渐发展成任太太用它来结交其他的贵妇,再发展到任芳苓也用它来结交贵女。仔细想想,譬如今天若非这些螃蟹,任九娘就未必能在温婉这些人的身边谋上一席了。

  只是往年这些螃蟹都有宋府来结账,如今又能有谁来付钱?任荟蔚看了眼任九娘的脸色,心中暗自好笑,不会是山穷水尽的任太太,那多半就是这位任府的嫡女了。

  过去任荟蔚管账的时候,即使送醉蟹,也绝不会送得太多,二十只为上限。可是眼看今天的赏春宴开得如此大,阁中就坐了三十来位小娘子,还不要提其它正殿里的那些贵妇们,任芳苓这是以为醉蟹就不值钱了吧?可是开了这个口子,往后其他的贵女她又当如何进贡?

  温婉县主开个宴席她要送上百只螃蟹,那么巧游县主开的宴席呢?

  如果刚好碰上秋季是吃活蟹的时候,又当如何?

  过去任荟蔚极善理财都不敢做的事,任芳苓竟然敢更上一层楼,那简直就是打肿脸来充胖子了。

  任荟蔚娴熟分壳,享受久违的乡味,任芳苓恐怕就没有她这份好心情了。也许这才是她极度贪婪宋府遗产的根由,她瞧着任荟蔚花钱如流水,心中就暗自觊觎那份用钱的潇洒,好不容易等任七娘死了,她却仍是无法享受到那种随心所欲,反而是私房让她心惊地外流。

  一顿漫长的宴席下来,温婉一连吃了三只大蟹,这才算是心满意足,使女们端着镏金盘上来,给各位小娘子清洗手。

  水是微温的,里头飘浮着几缕鹅黄的菊叶,瞧来是今年新晒的干花,任荟蔚将手伸进去洗好,瞥眼见使女神态古怪,立即将身体向后挪,但那使女依然将手中的水盆滑脱,里面的水不但泼到了任荟蔚,更是溅了邻桌的小娘子一身。

  温婉沉脸斥道:“你们都是怎么端盆子的?!”她嘴巴上虽然在喝斥,但是嘴角却不由自主微微翘起。

  任荟蔚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来了……是又来了。宴会上有些小娘子懵懵懂懂,但也不少是心中有数的,用半带怜悯半看好戏的目光瞧向任荟蔚。

  使女慌张地上前给任荟蔚赔礼,温婉轻描淡写地责备了几句,便顺势吩咐她们领着任荟蔚去换衣服。

  任荟蔚心中在叹息,但面上却还要装得一无所知,拜别了温婉之后,便起身跟在使女之后,由她领着去换衣服。又是一段不小的路,不过走来走去倒也只是一些曲折蜿蜒的抄手游廊。

  等使女给她推开一扇门,扫眼瞧见那屋内的陈设之后,任荟蔚深吸了口气,看来这次温婉想玩得不是鬼屋的游戏,而是要玩……那个游戏。

  这里是小诏园内一处偏静的靠湖耳房,地方不大,统共三间连着的平房,前面临园的是书房,后面带着一个小憩的卧室,旁边连着一个使女间,耳房不大,但却是这园子里的禁区。

  无它,因为这里就是陈澹雅的书房。

  月白色的湖纱窗前是一张六尺长的紫檀木黑漆镂雕书案,依次摆放着玉镇纸,香研宝墨等文房四宝,冷金鉴纸也在桌面上铺开着,仿佛在等候着谁在上面信手再描画上两笔。

  安后的小佛座还搭着几年前的一条雪狐毛毡,它依然懒散地横铺在椅上,书案上应当还放着《九州奇域志》--这也恰是任荟蔚曾经最喜爱看的书。

  整间屋子没有人,但一位女子握卷慵懒读书的模样却可以呼之欲出,而她虽然离世多年,这里依然尘封不动地等着她回来。

  任荟蔚半转过头,圆月弯纱帐后有座香梨花木的立柜,里头用悬挂的方式存放着一排奢美的衣衫。

  上一次任荟蔚是被人踩脏了她的裙衫后送到这里来的,并且也是让她随便在那衣柜里挑一件衣服来换。任荟蔚当初不是没想过这里面有鬼,可她也只想到温婉会不会在衣物上洒了什么药粉,却是没有想到这里的每件衣服都是陈澹雅的。

  等她仔细检查过后挑了件换穿到自己的身上,而后她永远也无法忘记,李衡推门进来的时候脸上的震惊跟愤怒。

  其实在很久以来,李衡对任七娘虽然没有热烈地回应,但无论任七娘怎么捉弄他,他都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只偶尔露出些无奈的神情。他也应该会想到任荟蔚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拿陈澹雅的衣服穿,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盛怒地唤来几个粗老婆子,押着任荟蔚去了别的地方将她身上的衣衫换下来,然后将她撵出了小诏园。

  那是任荟蔚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时刻,亦是丁茹娘与温婉最开心的笑料之一,在这之前任荟蔚从来没有怯于与她们对面,可是那之后她竟然有些怕了。只是当温婉再次发来邀请,她还是来到了小诏园,因为她想当面问李衡,当然那个没出口的问题她都没问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也许从她被赶出这间屋子开始,她对李衡那种炙热就渐渐开始冷却了,他容不得她对陈澹雅的一点冒犯,哪怕她真得是无心的。也正是从那么一刻开始,任荟蔚心中对李衡的默契感也就荡然无存了。

  任荟蔚半垂了一下眼帘,使女们在她的身后将门关好。她听见她们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不禁嘴角露出一丝好笑,她有些腹诽温婉浅陋的想像力,好像她能玩的游戏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种,可是她同时又不得不佩服温婉这种将自己哥哥的痛苦拿来当游戏的勇气。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每次用这个方法来捉弄其他的女子,其实对李衡也是一种折磨吗?

  任荟蔚轻叹着气拿起了案上的书,她希望这次李衡不要太动怒,因为毕竟自己这次可没有去开衣柜里拿衣服。她的目光落到了手中的书上,发现这本书的跟上次略略有些不同,虽然都是《九州奇域志》,但上次那本是京城国子监所刻,乃是上上品,但是手中这本却是麻沙本。

  同样的书,又为什么要换不同的版本?任荟蔚心想或许是李衡太过爱惜,怕常翻翻坏了,才另外又备了一本吧。

  高门贵女,诰命夫人,可不当衬国子监本才对么。而会看麻沙本的人该是她任荟蔚才对,她刚要将书放下,却听门外有人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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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美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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