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敲门?”任荟蔚有些讶异,当初李衡是直接推门而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里头会有人,难不成温婉的戏本也换了新的版本,又或者李衡从上次之后有了提防,。
任荟蔚走了过去将门打开,门外站的人果真是李衡,只是令她错愣的是李衡的装扮。以往李衡即便不穿戎装,也是黑色的骑马服,今天穿的却是宽袖月牙色的深衣,乌黑的头也随意地绾了一下,修长的指间提着一盏汉宫信灯,微风中衣袂迎风而展,谪仙般空明俊秀。
即使到了现在,任荟蔚也还是会在心中赞叹,只是过去那如同擂鼓般强烈的心跳却是不会再有了。而且依照她的观察,李衡这么装扮应该是来得极为匆忙的缘故,这从他微湿的发丝就可以瞧出来,只怕有人去给他报信的时候,他还在沐浴吧。
这么着急,是怕她穿坏了那些衣服吗?任荟蔚心里微微好笑,她平淡地道:“是你的妹妹把我送进来的。”
而让她意外地是,李衡也很平静地道:“柜子里有衣服,你可以拿来穿。”
任荟蔚不是惊讶,而已经是在惊诧,她抬起眼眸心想难不成李衡是被自己的妹妹戏弄的习以为常了,又或是他早已料到温婉的今天恶作剧,所以把柜子里的衣服都换掉了,她尽可能保持自然地回道:“因为不清楚主人的意思,所以并不敢擅自拿取衣物。”
李衡提灯进屋,任荟蔚觉得这灯应当本来就是书房的摆饰,因为从书房的其它摆件来看,陈氏明显喜好古物。
这就是一对神仙眷侣,任荟蔚觉得就算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本来不是戏台上的角儿,却偏偏不长眼非要上挤上戏台,最后黯淡收场也是活该。这么自嘲过后,任荟蔚倒觉得淡然了不少。
“不敢,你还有不敢的时候么?”李衡将宫灯放置好道,“随便挑一件吧,晚来风寒,穿着湿衣服,很容易受凉的。”
“不必!”任荟蔚几乎是脱口坚决地回拒,“我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习惯如此,请小公爷见谅。”
李衡眼帘微垂了一下,走到衣柜旁打开门,里面仍然是那排曾令任七娘叹为观之的华服,他修长的手指轻淡地拂拭了一下:“这里面的衣服都是备用的,其实并没有人穿过,你不用介意的。”
而她怎能不介意,她当初就是为了这柜备用的衣服而颜面扫地,甚至于有段时间信心尽失。
李衡拿过了一件衣服道:“这件褙子也是石青色的,而且是你们平江府的染工······”他见任荟蔚没有说话,便放回去又取出一件,“这件也是平江府的做工,平针双面金丝绣,怎么样?”
他一下子拿了好多件出来,曾经的任七娘不过是穿了一件便惹来他的大怒,以至于被撵出府去,现在他将所有的衣服摆在她的面前任她挑,可惜他始终等不来她的回答。
李衡好像明白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又拿出一件红色的孺裙:“这件你应该可以接受,这本来……是你七姐的衣服,当时因为被踩了鞋印而换下来的,之后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还给她。”
任荟蔚心头一震,瞧过去李衡掌心里果然是自己曾经那件石榴红裙衫,但她没想到的是李衡居然也把它挂在了这里……是本来就一直挂在这里,还是他早料到她会来,所以才将过去的那件的衣服挂在这里?
这个念头只不过任荟蔚的脑子打了个转便没有再往深处细想,无论哪样,往事尽迁,这些对任荟蔚来说都已经毫无意义,她接过了那件红衫,微点了一下头:“那多谢了。”
李衡转过身又拿起灯:“那我去外面等。”
“不必了。”任荟蔚拿着衣衫道,“这里即然是小公爷的居所,我不便在这里更衣,以免惹来闲话,请小公爷将我的使女唤来,我会另外找地方换衣服。”
这种事传出去对李衡来说不过是再添桩风流韵事,但对于她的名声却是大为有损,任荟蔚可以背狂妄无知的罪名,却不想背淫荡轻贱的罪名,她更不想在同个坑里摔两次。
因此她说得再客气,都难掩饰内里拒他于十里之外的冷淡,李衡的眼眸猛然抬起,唇线紧抿,他很想问若是她真怕闲话,那上次直闯自己的书房怎么又不担心了?
他只觉得心中气闷,但话到嘴边仍只是冷声道:“我都忘了,任府的小娘子一向谨慎,那我便差人去请你的使女,只是此处靠着湖边,夜晚风寒,就委屈你在屋内多待一会儿。”说完他便拉门走了出去,李衡是傲气的,这世上多少女子为他做任何事,不过是求一下回眸而已。
任荟蔚轻轻一笑,只是那些女子中必然不会包括她,她这生为谁,都不会再轻贱自己。
可是李衡的脚步在门口却停顿住了,他突然将手中的灯吹熄,而后快步走回来重新打开柜子,手按住门板轻轻一推,里面竟然又露出了一个空间,还不等任荟蔚吃惊,李衡已经跳上去伸出手压低声音道:“她们来了,快随我进来!”
那些声响虽然很小,但如果屏息细听,像是从使女房中传来的,原来她们就躲在使女房里看好戏,难怪上次种种细节能被知晓得一清二楚。想必这次是李衡屋半天她们还不见有动静传出,于是就按捺不住上门来查探了。
虽然李衡与任荟蔚清清白白,但是任荟蔚出现在这里,又与李衡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传出去对她就是一桩丑闻,世界也就是这么不公平。
任荟蔚瞧着李衡伸出来的那只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抓住了它,她并不怕闲言碎语,可是也不想要自找麻烦,毕竟她现在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想把精力消耗在一些长舌妇的身上。
李衡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入暗室中,然后随手就将门关上了,约莫又过了片刻,书房的门被人理直气壮地推开了,温婉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哥,我刚才瞧见有陌生的人影偷溜进了你的房间。”
明明是她派人将任荟蔚送进了这里,现在却黑白颠倒地说是自己偷溜进来的,任荟蔚心中暗自冷笑。屋内有片刻安静,大约是温婉也意料不到,她推门进来看到的居然是一间空屋子。
“他们去哪里了?难道是跳窗了?”这是丁茹娘的问话。
“不可能,这件屋子临湖,跳窗除非跳湖。”温婉否定了她的话,她开始上上下下地检查了起来,显然是认定了他们还在这间屋子,这么不遗余力地来抓自己哥哥的奸,任荟蔚都替李衡叹为观之。
“不会他们走了你们没发现吗?”温婉又仔仔细细搜了遍皱眉道。
“不可能。”丁茹娘摇头,“咱们这么多人瞧着呢,方才屋里明明还有人影。”
“你果真将任十娘送到了这里?”温婉转头去又问使女。
那使女慌张地低下头小声道:“县主,我真得将那个小娘子送到了这里。”
“那就对了,她不可能舍得走,只要她发现这间屋子就是你哥哥的地方,那些骚狐狸心中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丁茹娘嘴巴刻薄地道。
“说得是啊,她们要是发现了,一定会将错就错,哪里舍得放弃这种机会啊?当初那个痴心枉想的任七娘,不就是这样的吗?说起来就让人笑得肚子疼。不过你觉得她会躲在哪里,做那些苟且的事?”温婉嘴里说着头却朝衣柜的方向看来。
任荟蔚的脑海里刹间就想起了过去她们给自己的侮辱,还有那些背后的诽谤与诋毁,她整个人都因为这怒气而微微颤抖起来,她的嘴唇微张但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被人捂住了。这个暗室其实很小,原本是容纳一个人藏身的地方,现在两人挤在里面只能挨得很近,捂着任荟蔚的嘴巴的手微凉,鼻尖是李衡身上淡淡的熏衣香,任荟蔚张口狠咬住了那只手。
血从齿间逸出,但李衡却没有松手,温婉已经打开了衣柜,任荟蔚的心不由自主快跳了起来,若是方才的情形还能说得清一二,现在如果被温婉发现他们藏身于暗室之中,那就跳进河里也难以洗刷明白了。
而就在任荟蔚激烈的心跳声中,温婉微有些遗憾又关上了衣柜,这里挂着不少衣服,但还是一眼就能看清,没藏着什么人。
“奇怪了,他们能去哪里?”丁茹娘的声音诧异万分,又有些心有不甘。
“你问我,我问谁去?”温婉懊恼地说完,甩袖就出了门,丁茹娘跟其他带来看戏的小娘子也只好离开。
李衡捂住任荟蔚嘴的手才缓缓松开,他低声道:“我替温婉向你道歉,她有些过份了。”
任荟蔚的心情慢慢地平复,嘴角却轻轻地翘起起,她侧过头眼眸看向李衡,室外的灯光从板缝中洒了进来,李衡看不清她的脸,但却好像能看清那双燃着火焰的眸子,任荟蔚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那你想怎样?”李衡回问。
石榴红的孺衫,任荟蔚瞧着镜中换好的衣服,她真是许久不曾穿过这种鲜艳的颜色了,因为石榴红只属于那个想要事事坦然,爱恨都执着的任七娘……却不属于她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死而复生的人。
她拿起案上的笔饱沾了点墨,将自己的唇涂黑,然后拆下自己的头发,鬼气森森地笑了笑:“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