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芳蔼连忙打圆场道:“这名字挺好听的,芳草茵茵的水边,意境也好,你说是不是啊,十娘?”
“是不错,有岸堤卷暖,绿涨春芜的美感。”任荟蔚听见任芳蔼这么问了,也就跟着说了一句。
任五娘的气才稍稍消了些,不无得意地说,“那是,我这个人有些什么旁人可是瞧不出来的,不像有些人,三分的颜色她能开出一缸的染料来。”
听任五娘指桑骂槐,任荟蔚别过了头瞧窗外,任芳蔼则是微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可难得是任芳菲也好像没听见似的,只背脊端直地坐在马车里,连帘子外面也不瞧上一眼。
几人说说瞧瞧,倒也没觉时间过得很快,直到马车停下,小厮们拿过踏脚的小杌子,她们才意识到她们已经到了。
任荟蔚缓缓地从马车上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坐得太久,她觉得自己的双足有一些绵软,其实这里她来过两次,虽然都不是参加赏春宴,而她也正是在这里听见了李衡说她是个无谓的人,那一瞬间她的梦醒了。
“十娘,还不快跟上。”任五娘见任荟蔚站着不动,连忙慌慌地叫了一声。虽然还未进下院,但她已经被梁国公府的气派给完全震住了,只觉得心慌意乱,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任九娘此回也是独自坐任太太的翠绿盖马车前来,此刻车子在,却不见她的人影,显然是先走了。
赏春宴上的客人太多,以至于马车依着粉墙排了一溜,客人便只能在府外下车,走过一段距离才能从边门入府。一些讲究的女子下来便戴上了面幕,任荟蔚也戴起了面幕,她倒不是为了讲究,而是为了越少人引人注意越好,连累得任五娘连连埋怨她怎么没提醒她们也带上面幕。
任五娘自觉去玉津园参加过宫宴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可是到了今日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宫宴上的女子打扮还都是中规中矩的,命妇们更是穿得没太多差异。可是今天这些女子们完全是另一副装扮,光头面就是千奇百异,有戴金冠的,有像任芳菲那般戴真花的,更有一些头上插得是真象牙角,真雀羽,看得任五娘目瞪口呆。
任府的其他小娘子多多少少都参加过一些类似的宴会,倒没像任五娘这般吃惊。任芳菲也没有戴面幕,等她们进了任府的边门才知道,这一段离着宴会的地方仍有不小的距离,几人方才后悔了起来,要知这个庄园是依着邙山下的小沼池而修建的,戴上面幕,即便不提防生人,挡挡湖风山风也是好的。
边门处有头戴一年景花冠的引客使女,见她们走过来便上前行礼,然后引着同来的数位小娘子一起往宴厅方向走去。
“县主请各位小娘子包含!”引客使女先客气地打招呼,“实在是今天的客人有一点多,因此才不得不请几位的马车放在门外。”
她说着指了指院子,偌大的院子里整整齐齐停放着几十辆华盖的马车。
任府是按照指定的时辰来的,什么院子里放不了才让她们放在外面,这都是客气的说法,是本来就定好了她们的马车放在外面。
任荟蔚知道,任五娘却不清楚,引客使女这么一指,一直处于震惊中的任五娘便失声赞道:“府上好大的院子,这放马车的下院都要有我们半个府第那么大了。”
这个庄园里面环着一个内湖,论单个院子或许不如任府考究,可论面积实在要比任府大得太多了。尤其因为长公主,县主乃至国公都爱办宴会,因此这个放置马车的下院规模远非其它府可比。
只是任五娘这么失声一嚷就引来了同行小娘子们的侧目,任荟蔚心里叹了口气,任芳菲则慎怪地看了任五娘一眼,任芳蔼更是连头也不敢抬,任五娘脸上也露出了羞色,她方才真得是太震惊了才脱口而出的。
任荟蔚没去瞧旁边那些小娘子们似笑非笑的目光,只抬步朝前走去,即来之则安之吧。
一众小娘子沿着湖走,引客使女娓娓跟她们介绍园子的布局,任荟蔚不是第一次来,但是小沼池景致四时均不同。
此时池中的荷花还未至花期,湖水极净,色嫩如染,捕鱼的轻舟横行留下无数涟漪,岸上绿野烟远,积翠于嶂重峦山之间,跨过小沼池可见邙山裂峰如屏,有瀑布入雁池,水清的仿佛风一吹就要升起云烟。
引客使女指着半山腰间在一角突出的崖石上修筑的亭子笑道:“这叫天授亭,意思便是俯瞰而峭绝,天授地设,非人力可建。”
其实这当中有不少小娘子已经来过,好比任荟蔚,任五娘她们却是第一次来,只是有了方才的教训,即便心里叹为观之也没敢开口出声。
引客使女又指着小沼池南边的楼阁笑道:“这叫宜雨宜睛楼,因为小沼池上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都能成景,住在这里一年四季都能欣赏景色,所以叫宜雨宜睛楼。”
任荟蔚不但知道这个楼的名字,还知道它过去的典故,因为它出自刘禹锡竹枝词里的那句“东边日出西边雨,倒是无晴却有晴。”。
陈澹雅便是因为这句竹枝词才将楼阁改名为宜雨宜晴楼,任荟蔚当时听了却不觉得这名字像使女盛赞的那么美。因为原句中暗含的“倒是无情却有情”之意,哀伤却不失为人之常情,可是宜雨宜睛,即可有情又可无情,不诡异吗?
那时任荟蔚还没见过李衡,单纯地有些瞧不惯梁国公府盛气凌人的派头,因此当迎客使女吹嘘的时候,她便当面问了,那时不知道绿了多少人的脸。
而之后,她便看见了李衡,只那么一眼就魔从心起。
她在小诏池旁对李衡一眼钟情,也是在这里,沉珂梦醒。
但此番前来,迎客使女已经不提这段典故了,应当是怕再提这段典故会连带着任荟蔚不好的评价也流传出去,任荟蔚心想反正不可能是因为觉得她评得有理吧。
她们沿路慢慢地走来,引客使女举止淡雅,言语有趣,倒也不使她们觉得走路乏味,等她们又跨过一处牌楼,众人才意识到,现在她们才算是真正进了梁国公府的小诏园。
那个引客的使女没有进门,而是给众人行了一礼:“里头有其他使女伺候各位小娘子,等小娘子参加完宴会,我再在这里等候各位。”
瞧来她只是外门的使女,还进不了内门,任五娘即羡又惊地小声跟身旁的任府的众人嘀咕:“梁国公府真是好大的派头啊。”
任芳菲见她又不长记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任五娘连忙捂住了嘴。
任荟蔚轻笑了声,她大约能明白任五娘此刻的心境,或许从前觉得自己即便不是顶尖的那类人,也未必会差得太远,可是到了此刻方才明白,她们与顶尖的人不是差得远,而是云泥之别,是天与地的距离。
惶恐、震惊又想竭力掩饰,就不免显得有一点孟浪了。任荟蔚抬头瞧着热闹的中门,心中却想自己过去与任五娘只怕也没什么区别吧。
几位锦衣的使女款款走了过来,领头那位给小娘子们先行了一礼,笑道:“叫小娘子们久候了。”
任五娘又小声地道:“这引路都要几位使女,用得着吗?”
任荟蔚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心中想道当然用得着,那是因为······你会去不同的地方。
果然其中一名使女便朝着她们走来,笑道:“是任府的三娘子,五娘子,八娘子跟十娘子么?”
任芳蔼期期艾艾脸红着不敢应话,任五娘当仁不让地笑道:“正是我们。”
那名使女便笑道:“几位小娘子请跟我这边来。”
任五娘见她领着她们与方才那些小娘子分道扬镳,朝着另一条小路而去,忍不住又开口问:“请问……我们跟她们不是在同个地方参加宴会吗?”
使女浅笑了一下,道:“还要劳烦小娘子先去偏殿候着,等有县主传召时我会再过来接几位小娘子的。今日可热闹着呢,上午是赏花,吃过午宴,还另有一个暖炉茶会,京城里几位最有名的才女可都到场了。”
几位最有名的才女……一个干瘦的影子飘过任荟蔚的心里,反正那位丁茹娘是少不了的。
任五娘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片兴奋之情:“我们不着急,那就有劳管事了!”
大约是听惯了讨好的话,使女的表情丝毫也没有什么起伏,只微笑着回答:“小人只是寻常使女,管事的称呼可不敢当。”
她们说着便绕过了一处偏门的照影壁,穿过耳门,从院子的花门这边瞧过去,隐隐便能瞧见小诏园内楼阁重重,雕廊曲长。
任府的众人跟着使女不知穿过了几处耳门才到了让她们呆的偏厅,而有别于刚才所见的鸟语花香的清新,这处偏厅倒是檐牙高啄,雕梁画栋,很有些气派。
厅内是一溜的光平青金阔砖,整个地面光滑可鉴。仿佛能映出人影来,厅的上两旁均有垂幔从梁上高高落下逶迤于地,用赤金凤衔东珠钩束住。
垂幔左侧处有一座半人多高的镏金仙鹤香炉,燃着紫檀香,另一处垂幔边却是放了汝官窖天青色冰裂花觚,里面插着几簇早开的白玉兰。
不似任府处处摆饰的考究,却自有皇室的大气,而对面对这份雍容,连任芳菲都收敛了不少,任五娘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那名使女再次有礼地请她们在此稍候,她这就去给县主通报,而后便走了。
任五娘讨好地送走了使女,回头见任荟蔚已经在椅子上坐下,忙低声斥道:“十娘,等会县主来了,见你坐着多不好。”
任荟蔚心中有些好笑,暗想你还指温婉亲自来迎接,连你现在到底能不能进去参加宴会都还末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