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啊?”竹画打了个哈欠。
张嬷嬷急道:“就是十娘子转去宋府的事情啊!”
竹画笑道:“这事啊,当然成了,小娘子可是想了很久。”
这下连着张嬷嬷都呆若木鸡了,竹香笑着掀帘出来:“张嬷嬷来了吗,小娘子让你进去。”
张嬷嬷心情五味杂陈,她已经分不清任荟蔚这是另有谋算,还是因为少不更事,才不晓得这户籍关系到她将来的前程。
“张嬷嬷你来了。”任荟蔚坐在桌旁,手边依然是有碗温热的羊奶,一切都如同她最初回到芳香园的场景,只是面色比以前要红润了不少。
“是,是啊。”张嬷嬷有些干巴巴地道,一向话多的她竟然找不到话说。
“自从我回来,一直多蒙张嬷嬷你的照应。”任荟蔚笑意吟吟,看起来竟真得心情不错,“这是我给你的一点谢仪,张嬷嬷你收好。”
“张嬷嬷拿着防身吧。”竹香上前拿起银票递给了张嬷嬷。
张嬷嬷瞧着手中两张银票分别是一百贯一张,任荟蔚给了她两百贯钱,一时之间张嬷嬷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因为抄园子而欠下了任荟蔚五百贯钱,后面是半被要挟地替任荟蔚通风报信,再后来做着做着就将自己当成了芳香园的人,但其实她一直不知道任荟蔚是怎么想她的。
没想到的是,任荟蔚离府之际还能记得给她两百贯钱防身。
一向又贱又无耻,黑心黑肺的张嬷嬷竟觉得自己眼睛都湿润了:“小娘子,你就要离府而去,宋府又是个空壳子,你还给小人两百贯钱,这,这怎么使得?”
任荟蔚听了微微笑道:“那你还我?”
张嬷嬷顿时卡壳,老着脸道:“即然是小娘子赏我的,我哪里好退给小娘子?”
芳香园里的人顿时都笑出了声,任荟蔚也笑着道:“任府不是什么久留之地,我也知道你是良籍,要是等典契到了,便另寻个好的地方吧。”
张嬷嬷有些感慨,也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她其实本来是打算往后跟着任荟蔚的,毕竟芳香园正缺个管事的嬷嬷。可是此番任荟蔚从官户转到了商户,往后也不知道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说不定压根就不需要什么管事嬷嬷。
鲁氏为了转户籍的事情特地下了一趟山,她本来是候着静心跟她说起程的事情,才趁机将任荟蔚的事情给敲定下来,却没想到任荟蔚自己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解决了。
“这姬氏当真是无耻,转个户籍,还要你写一份自愿放弃财物的手书。”鲁氏见任太太居然将任荟蔚所有的身外之财都扣了下来,若不是顾及任荟蔚的闺名,真恨不得能跟姬氏打场官司,“那五个铺子,是宋老太君给你的嫁妆,她有什么资格扣下来?”
“财去人安乐。”任荟蔚笑着安慰鲁氏,也不便跟她细说这五个铺子早被任太太给亏没了,任太太让她手书放弃财物,只是为了防她秋后算账罢了。
鲁氏连连点头:“好在你有成算,在外面早早地备下了一点产业,要不然真得要跟我住到庙里去了。”
她被宋府供养了几十年,天性散漫,看到哪算哪,她只想着将任荟蔚转到自己的户籍下,便可免了被姬氏坑害的命运,可全然没要想到她连自己都养不起,又哪里养得起任荟蔚,此时不免有些尴尬。
“我也是外婆的孙女,外婆哪里会真不给我藏私房钱。”任荟蔚笑着挽住鲁氏的手安慰,“以前我是装穷,不过是为了防备姬氏罢了。”
“说得是,亏得你机灵,要不然依着姬氏这条吸血蚂蟥,早把你的钱财全都坑去了。”鲁氏乐滋滋的,仿佛是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
吴氏夫妇提前几天到了任荟蔚的新居,早就将房子打扫干净,任荟蔚买的这处园子后墙临河,因是条岔道,河面不宽,再加上左右都是四进的大园子,这屋子夹在中间便有些狭窄。
鲁氏略有些遗憾:“小是小了点,但到底是自己的地方,左右都是大户人家,也可免了一些宵小觊觎。”
任荟蔚笑着将鲁氏迎进了屋,其实她并不是如鲁氏所想的这般,没有钱买大房子,只是一来京城里的大房子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二来,任府遭殃在即,她虽然离了任府,却还是任老爷的女儿,这穷也只能接着装下去。
鲁氏见屋子虽然小了点,但一应家具都布置得极为舒适,内心里又安慰了不少,最后在任荟蔚的新居里吃了顿饭之后,发现了做事井井有条的吴氏,这心才彻底地放心了下来。
“没想到你不但能悄悄地买下房子,竟然还收了个得用的下人,你这本事比从小跟着老太君走南闯北的七娘,也是不遑多让了。”鲁氏说到这里,忽然之间心里就有了一种不安,她的记忆里十娘离开宋府的时候,还是个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几乎走了一路哭了一路,要不然也不至于在闪电惊马之下引发了心痹。
一切地转变似乎都是从十娘走出朱神医房门开始的,这种转变甚至就像是换了个人,不,不是换了个人,鲁氏心中想到,就像是将七娘给换回来了。
“祖母?”任荟蔚叫了鲁氏几声。
鲁氏这才从那些杂念里回过了神,连忙摈弃了那些古怪的念头转而问:“那你几时搬过来住?”
“虽然户籍已经转了,但是要搬过来住,总还需要些时日。”任荟蔚笑着道,她并非不想早点搬出任府,只是现在阮义还没抓到,搬出任府有些过于冒险。
“户籍已经转了,还是早点搬出来的好。”鲁氏不知就里,因此任荟蔚将她送到了掩月庵后,她仍在殷殷地叮嘱着。
任荟蔚送鲁氏下了马车,庙门口迎面走来一名身着粗布的尼姑,她先是给鲁氏行了一礼,而后才道:“可是任府十娘子,我家静心师太想请你过去一叙。”
鲁氏诧异地瞧了眼那粗袍的尼姑,知道她的确是静心师太的随从,但是静心虽跟任荟蔚见过几面,两人却是不熟,她想不出来静心师太有什么话需要单独与任荟蔚说。鲁氏虽然有些天真但并不蠢笨,她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静心几次打探任荟蔚又欲言而止的情形。
她的心中不由就闪过了一个念头,难道说静心师太想让十娘也陪着去皇陵?
这是万万不可的,鲁氏的心顿时就抽紧了起来,她守寡多年,能陪着静心师太去皇陵,但是任荟蔚却是个妙龄的女子,还有着大好的人生,怎能葬送在活死人堆里?
鲁氏的心思全放在脸上,任荟蔚哪里瞧不出来,她给了鲁氏一个安抚的眼神,恭敬地回了一礼:“还请师太带路。”
静心师太依旧住在那间破旧的青瓦小屋里,她盘腿坐在蒲团上,手中轻轻地转动着一串佛珠,身前放着一杯清茶,散发着袅袅水烟。
粗袍的尼姑将任荟蔚送了进来,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地将木门带上。
“请坐。”静心师太语调柔和平静地道,仿佛如她们第一次初见。
任荟蔚依言在侧放的蒲团上坐下。
“我这里客人少,也习惯了喝清水,所以并没有茶汤可招待小娘子,还请小娘子莫要见怪。”
任荟蔚笑了笑:“小女认识一个人,他说水净可清秽垢,茶馨可淡痴嗔,想必师态早已超脱于世俗之外,所以才只饮清水。”
“水净清秽垢,茶馨淡痴嗔。”静心喃喃地默念了一遍,只觉得这两句甚合禅心,听着竟有些痴然,她片刻回过了神瞧了任荟蔚一眼,“小娘子还是这般的善于说故事。”
“小女幼时曾受外祖母的教诲,她说把道理说得叫人明白是一种学问,也是一种礼貌。”
静心师太放下了手中的佛珠:“想来你那位外祖母也是位善于说话的人,怪不得当初能将丝绸生意做到京城里来,听说整个平江府的绸布生意都要以宋府马首是瞻。”
“我倒觉得善于说事之人,倒不是需要用说事来做点什么,而是首先胸中要有道理。”任荟蔚淡淡地回应道。
室内有了片刻的沉默,静心师太重新又拿起了佛珠:“我的身份想必小娘子早已知道,我不日将起程前往皇陵,以后便会终老于此。今日请你来,便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将你的名字拟到了随行的人员之中,想必很快你家就会接到宫里的旨意。”
她顿了顿又道:“将你拟入名单的原因以小娘子的聪慧想必我不说,你也能明白。我虽然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将你带去皇陵,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去了皇陵我会尽我所能,庇佑于你。”
任荟蔚微垂着眼帘,静静地将她的话听完,才反问:“师太可知道,我刚说的那句有关于茶的话,是谁说的吗?”
静心不明白任荟蔚为什么要又绕到这个上头来,皱了皱眉但仍然温和地说道:“能说出这番话的,想必是个淡泊名利,谦谦于世之人。”
任荟蔚轻笑,她缓缓抬起了眼帘:“说这话的人,医术高明,喜欢行侠仗义。”
静心连连点头,任荟蔚却话风一转:“他可以替孤女打抱不平,上衙门控告为了强买孤女家产而谋害她全家人的大药铺,然后他就在那家大药铺的药材里掺毒,最后令得那家大药铺身败名裂,输了官司。”任荟蔚说到这里顿了顿才接着往下道,“但他却枉顾其实那孤女的铺子原本就是人家大药铺的,只不过是租给她家这个事实。那大药铺想以此要挟孤女将家中的配方卖给他们,虽然手段不好,但还都未在法理之外,而那孤女的父母及祖父的死因,更多都是猜想,全没有真凭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