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荟蔚笑了笑:“他的道理,便是弱者就有理。然后他觉得自己是行侠仗义,便可裁决强者。那间大药铺输了官司之后,家中的男人均被流放,坐堂的大夫,掌柜,小二,还有晒药,制药的工人总计一百多人则失去了饭碗,旁的药铺怕受声名连累,也无人敢雇佣他们。这不算完,卖出的毒药材而受到伤害的病人家属们,冲到了他们家中,抢掠,甚至强暴家中的女子。那些女子中自尽的有三个,有二个疯了,还有些成了街头的乞丐。”
静心转动佛珠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任荟蔚站起了身微微笑着:“多么可笑,就如同师太方才说的那番话。我任荟蔚即便爬着,也会走自己选择的路,所以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庇佑。皇妃娘娘,没有一颗超脱于世外的佛心,何必拿起佛珠?”
“你,你竟然敢……”静心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的红晕,拿着佛珠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
任荟蔚的嘴角露出讽刺的笑:“你以为将我弄去皇陵,我从此以后便能为你所用?你就不想想,你与圣人之间,有什么可比性?我为什么要于其被你要挟着活在坟墓里,而不去投靠皇后娘娘呢?”
静心捂着自己的胸口,已经被任荟蔚这番言辞惊得说不上话来,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任荟蔚低头看着静心淡淡地道:“皇妃娘娘,同你说一句实话,我喜欢东官,但就像喜欢一个善解人意的弟弟,仅此而已。我不可能像喜欢一个男人那样喜欢他,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比起权势,我更爱自由自在,所以你不要逼着我去寻找权势。倘若你能看着我舅奶奶陪你终老于皇陵的份上,善待于她,我在外面也会念着你这份情,这个结果可能会远强于你将我拉去皇陵同你陪葬。”
她说完了这番话,才又轻轻施了一礼:“多谢师太的清水茶,只是红尘滚滚,胸中免不了有痴嗔二念,小女往后还是要多饮茶汤,就不陪着师太了。”
瞧着任荟蔚远去的背影,静心师太闭着眼睛轻咳,她身后的墙壁却翻转了过来露出一道暗门,东官从门里走出。
静心面色灰白地道:“如今你可看清了她是何等可怕的女子了吧,你现在还要执迷不悟吗?我将她带去皇陵,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她好。”
东官眼圈有点泛红,却语调生硬地道:“娘,你何必要逼迫别人做她不情愿的事情,倘若任小娘子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女子,她当初又怎么会同我那样说话!”
他说着就冲出了门去,静心伸出手,却无力地又垂下。
东官冲出了门,见任荟蔚就站在门外,仿佛在等着谁,他脱口喊了声:“任小娘子!”
任荟蔚回过了头,对他温和地笑了笑,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仅是在密林中走了几步,李衡便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在她的身旁:“你是不是就没什么话是不敢说的,你这胆子是怎么长的?”
“我不是胆子大,只不过是做好了选择。”
“什么选择?”
“于其活在坟墓里,不如死在坟墓外。”
李衡嘴唇轻启,他仿佛有很多话想说,但都挤在了喉间,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任荟蔚转过头去的时候,李衡仍在走神,阳光透过层层的枝叶,洒在他的眉眼,光影晕染,侧颜如剪,便犹如是少女梦中的男子。
她过去曾想像过很多次与他并肩而行的情形,如今当初的愿望成真,可时光却似层层落下的积雪,早已埋没了她当初那份年少慕艾的心情。
李衡意识到了任荟蔚在瞧自己,他突然转过了头,两人凝目而视,任荟蔚转过了眼睛:“阮义的事情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正要同你说。”李衡转过了眼神,“我们发现了阮义的踪迹,他似乎在跟踪你派去白家巷的那对老夫妇。只是他颇为油滑,不待我的人靠近,便混在人群里跑了。”
“只要他在京城就好,我倒是担心他跑回了大辽。”任荟蔚的嘴边反而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你最近就呆在任府里,不要再随便出来了。”
“恰恰相反,倘若我不出去,怎么能引出阮义?”
“你想去引阮义出来?”李衡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正色道,“你可知阮义本身就老于此道,如果你想要把他引出来,就需要冒很大的风险。”
“倘若我现在不冒风险,难道我要永生永世活在他的阴影里吗,那与活在坟墓里又有何区别?更何况,从来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即便我躲着阮义,他也会朝我身边的人下手的。”
李衡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道:“后天立夏,宫中有庆典,我是必需要到场的。”
“这个日子阮义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后天,就是最好引他出洞的机会。”任荟蔚心领神会。
“可是后天,我极有可能进了宫,便出不来。”李衡的目光复杂。
“正因为如此,阮义才有可能上钩,只是我需要一个更合情合理出门的理由。”任荟蔚眼望着庙门轻声道。
李衡倘若身在宫中,那么任荟蔚就应该表现地更加小心谨慎,绝不可能冒冒然地离开任府,否则就是事出无因必有诡。
“可否请宋二夫人配合?”李衡问道。
“绝对不行,这件事不能将我的舅奶奶给牵扯进来。”任荟蔚断然否决。
李衡道:“可是除了宋二夫人,其他人都不能让你合情合理的出门,不管是吴氏夫妇也好,还是你那几个使女,她们都是你的仆人,阮义这样的人,最不相信就是情义两字。”
“他不相信情义,那必然相信利益。”任荟蔚的眼中有光。
任荟蔚回到芳香园的时候,竹画正与竹香在园子里到处搜索,看看还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竹画觉得任荟蔚离开了任府,又被太太昧下了宋府所赠的铺子,即便小娘子身上还藏着些钱财,可是没有进项,总是坐吃山空,所以竹画恨不得能将芳香园刨地三尺,将能带走的都带走。
“这株兰花,是当初咱们小娘子及笄的时候买的,可不是府里的。”竹画指着阶前的那几株兰花开心地道。
“那就拿个花盆挖了带走吧。”竹香也点头同意
竹画转头瞧见任荟蔚与竹勉进来打了个招呼,便急急地去找花盆了,竹香则迎了上来低声道:“小娘子,方才大厨房的鲁管事过来,说是大厨房以后就不再管咱们芳香园的吃食了。”
任太太倒是动作很快,这边将将出了户籍,她就已经关照下面的人断了芳香园的日常供给,任荟蔚的嘴角微弯:“不必担心,我同竹勉在路上已经买好了吃食,可以应付着过几天。
张嬷嬷进了大厨房,朝着鲁管事招了招手,将她拉到一边悄声问:“这芳香园的吃食不给了,难道连着柴禾跟热水也要一并扣下?”
鲁管事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正院那边的吩咐,说是不能让芳香园再花府里的一文钱,那意思不就是什么都不叫给吗?”
张嬷嬷抿了抿嘴:“十娘子是过继出去了,可说到底还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咱们这些下人何必把她得罪死了。你想一想,回头要是十娘子跟老爷又和好如初了,她要是回过头来算这笔账,她能算到太太头上去,还不是算在咱们这些下人的头上?”
“虽然是这话……”鲁管事仍有些犹豫,“那我也不能为了将来的事情,现在就跟太太顶着干吧?”。
“哪里用得着你跟太太顶着干?”张嬷嬷嗤笑,轻拍了拍袖口,“芳香园的人过来提水,拿柴禾,你只当没瞧见就是了。”
鲁管事心领神会,讪笑着:“那成吧,张嬷嬷我可都是看你的面子。
“好说好说。”张嬷嬷笑着从袖笼里挖了一绞碎银,偷偷地塞到了鲁管事的手中。
张嬷嬷出了大厨房,便朝藏在角落里的竹画招了招手,等竹画跑过来她便道:“你进去拿吧,不用跟她们打招呼,拿了就走,她们会只当没瞧见。”
竹画顿时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感谢:“可多谢张嬷嬷,这吃食我们可以买,可是这柴禾跟热水就没什么法子了。我方才被大厨房撵出来,真担心小娘子今天晚上连洗漱的水都没有。”
“这又是什么难事?”张嬷嬷拍着胸脯豪迈地打包票,“往后这种事找嬷嬷我就是了。”
竹画“哎”了一声,进了厨房提了壶热水又背了一筐柴禾便急急往芳香园的方向去了。
可是她还没走多远,就被正院的胖婆子带了两个粗使婆子给拦了下来,胖婆子横眉竖目:“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偷我们府上的东西!”
“我没有偷府上的东西,这都是我们小娘子要用的!”竹画急道。
胖婆子挥起蒲扇般的手就打翻了竹画手中的热水,又将她背上的柴禾筐给扒拉了下来,气势汹汹地道:“这些不是偷的?”
热水泼翻在地面上溅到了竹画的小腿,烫得她眼中冒泪花,但她仍然大声地回道:“这是我们芳香园的,不是偷的。”
胖婆子冷笑:“芳香园里的是谁?不是过继到宋府去了,这姓宋的凭什么用我们任府的东西?”
她带来的两个粗使婆子也跟着吆喝:“就是,不是闹着要过继到商户去嘛,这还死乞白赖地赖在我们府上不走,回那乡下平江府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