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假如汝南郡王瞧中的是十娘,那就不一样了。
十娘是嫡女,汝南郡王聘之以正妻合情合理。李皇妃陪陵再尊贵,那也没有让个可以做郡王妃的小娘子陪着她去守坟的,天道之下还有人伦呢,皇家也犯不着做这强买强卖的事情。任老爷再要装得委曲求全,那就是给皇室脸上抹黑了。
所以他这做父亲的倘若宁可女儿是清灯古佛一辈子,也不愿意将她许配给汝南郡王,那就将汝南郡王给得罪狠了,任老爷是左右为难啊。
粗使使女的脑袋在门口晃了晃,任老爷喊住了她:“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老爷,你,你快去救救竹翠姐姐吧,她就要被打死了。”
任老爷对竹翠是初尝滋味却进巷未深,正当郎情妾意的时候,方才见竹翠被任太太打了一巴掌拉走,任老爷已然心痛,此刻听了哪里还忍得住:“快带我去瞧。”
竹翠是任太太的心腹,如今又是任老爷的新欢,没了蒋嬷嬷揣摩任太太的心意,下人们也都有眼色,谁吃饱了撑得去为难竹翠,只不过是将竹翠关在柴房里等着任太太处置。
“老爷。”竹翠瞧见了任老爷,便像乳燕归巢似地扑到了他的怀里,“我还以为你不要奴了。”
本朝禁蓄奴婢,竹翠这声奴把任老爷叫得心颤不已,不亚于读了前朝三百行的诗句:“怎么会不要我的翠儿,方才可把老爷我担心坏了,叫老爷看看伤哪了。”
竹翠抬起头,她正当双九妙龄,现在肿了半张脸,更显得另半张脸粉面桃花,任老爷连声地道:“毒妇,当真是毒妇!”
“老爷,你还说担心我,这么半天也不来看人家。”竹翠嘟起粉唇,她太了解任太太,此刻若不牢牢抓住任老爷,只怕下场比过去当初的竹宁还不如。
“老爷是遇到了桩难事。”
“什么难事能说给奴听听,奴帮老爷分分忧。”竹翠半跪着趴在任老爷的腿上。
“你觉得咱们府上十娘怎么样?”任老爷过去喜欢让林姨娘分忧,现在自然也乐于让竹翠分忧。
“十娘子,很好啊,她又孝顺又乖巧,而且我听下人说,她很有福运,这谁家中有事不顺,就想个法子去芳香园待上半日,说来也奇怪,回去之后,那件不顺心的事情多半就迎刃而解了。”
竹翠当然知道这话的水份很大,而且任十娘也绝对不是什么乖巧孝顺的角色,可现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芳香园跟任太太不对付,那自然就是她竹翠的朋友了。
“你这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老爷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咱们府上的下人都知道。”
任老爷在天书祥瑞上做惯了手脚,因此跟任太太一样,鬼神是不大信的,但是他信别人信鬼神哪,他轻轻地拈须觉得心中仿佛豁然开朗。
汝南郡王看中的不是千娇百媚的八娘,而是瘦弱的十娘,让任老爷这个食色之徒哪里能想得通,但是加上气运二字任老爷就觉得想明白了。
汝南郡王娶得不是十娘,而是一份气运。
“老爷可是因为十娘子而为难?”竹翠抬起头问道。
任老爷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怎么知道我是为十娘的事而心烦。”
“老爷方才有事为难,接着又问十娘子,那不就是因为十娘子的事情而烦恼吗?”
“真是冰雪聪明!”任老爷笑着将竹翠拉起来,让她坐在腿上又问,“那你再说说,汝南郡王府要上门来跟咱们府上结亲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竹翠“噗嗤”笑出了声,任老爷不解:“我问你个问题,你笑什么?”
“老爷你说什么呢,跟郡王府结亲那当然是好事,谁要说它不是好事,那肯定是别有居心。”竹翠笑道。
“哦,你倒说说为什么肯定是好事?”
竹翠竖起了一根手指:“首先,能跟郡王府结亲,咱们往后也算是皇亲国戚了,这算不算好事?”
任老爷点了点头:“是算好事。”
竹翠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别人瞧着郡王要弯腰行礼,郡王见了老爷要弯腰行礼,这岳父也是父啊,老爷往后就比别人要高上半截,这算不算好事?”
任老爷甚是听得进这句话,拈须大笑:“是好事。”
竹翠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老爷虽然官运亨通,长袖善舞,可是免不了会有小人犯那红眼病牵扯攀污,跟郡王结了亲,就相当于多了道保命符,这算不算好事?”
任老爷颇为感慨地道:“就怕这保命符有朝一日变成了催命符啊。”
竹翠又“噗嗤”笑了声:“老爷你逗我那吧,你刚才不是说了,是郡王要上咱们府上来结亲,难道咱们还能把郡王爷拒之门外?”
任老爷眼睛一亮:“有礼,言之有礼。”
竹翠笑着道:“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后咱们只要孝敬,不参合郡王府的事,自古就没听说过丈人无端被女婿株连的。”
自古被女婿牵连的丈人其实不少,但受株连的倒是的确不多,任老爷放声大笑:“翠儿,你当真是玲珑人哪。”
“翠儿只不过是说得是最浅显的道理,哪里就受得起老爷的夸了,老爷是叫人给蒙蔽了吧。”竹翠脸上似乎泛起了红晕,面带娇羞地道。
任老爷心中一动道:“刚才你说,说郡王府这桩亲事不好的是别有居心,能有什么居心。”
竹翠故作懵懂地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不是见不得任府好,就是见不得十娘好呗。”
任老爷脸色微微一沉,心里立时就泛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明明七娘都跟吕宝臣订亲了,却又传出了她手书思念梁小公爷的诗,他对七娘的脾性多少有点了解,她不是那种拖泥带水欲语还休的人。
任老爷甚至想到了宋提案那些言外之音,竟像似暗指是他府上的人盗了自家女儿的坟,再比如那些被任太太偷换了的十娘嫁妆首饰,现在任太太又三番四次荐言让十娘去陪李皇妃看守皇陵。
他这么细细想起来,任太太果然能堪称别有居心。
竹翠乖巧地坐在任老爷的身边,佯装不知道任老爷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跟了任太太多年,内心里其实也害怕跟任太太斗。
她原本想着让任老爷开口向任太太要求纳了自己,反正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姨娘,刚巧林姨娘没了,她还想着比起林姨娘,任太太应当会更喜欢自己,毕竟她算是她的人。
可是方才看见任太太那鄙夷唾弃的神情,哪里有半点欢喜的样子,她才明白在任太太的眼里她不过是条狗,狗哪里有爬上主人床的资格?
竹翠知道自己是没有了退路,任太太好,她就得好不了。
腻水春柔,花隘里的繁花香气亦甚是浓郁,芳香园里虽然花丛少,但也被园外的春花熏得满园都有种甜腻腻的味道。
“茗书阁的喜三来了。”竹画掀帘进来道。
喜三顺着帘子就走了进来,先给任荟蔚行了一礼:“十娘子,小郎君今日又有点不舒服,想请十娘子过去一趟。”
竹画奇道:“不舒服,请郎中啊,请我家小娘子去过去做甚?”
喜三嗫喃地道:“小,小郎君就是又梦见那个谁……”
“我不是已经给他抄了佛经了吗?”任荟蔚搁下了手中的羊奶碗。
“是啊,小郎君都拿十娘子的佛经枕头呢,可是昨天还是做了魇着了……”喜三赔着笑。
“再取几本佛经给他吧。”任荟蔚吩咐竹香。
“我家小郎君是想请小娘子亲自过去一趟。”喜三急道。
任荟蔚明白了看来任天祥是想请自己前去茗书阁:“说吧,你家小郎君到底什么意思?”
喜三被任荟蔚黑曜石般的眼眸盯着,底气先弱了三分,心中暗自道这十娘子身上的煞气也太大了些,连当年的七娘子眼神都没叫人这么害怕。
“不说你就一个人回去吧。”任荟蔚道。
“可是,说了……小娘子也是让我一个人回去啊。”喜三嘟囔道。
任荟蔚道:“这可不一定。”
喜三瞧着任荟蔚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半晌才咽了口唾沫才吞吞吐吐地将任天祥为什么会叫任荟蔚去外院的目的说了一遍。
任天祥搓着手瞧着面前的脸色苍白的俊美男子问:“赵,赵公子,你真得能带我去杏花楼见小凤仙儿?”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赵允文瞧了瞧他以后的大舅子,心中暗自摇了摇头,为了个杏花楼的头牌就能随便出卖自家的姐妹,还表现地如此欣喜,实在是让人不齿。
赵允文展开了扇子轻轻摇了摇,心里又道不过管他呢,他反正也没当任府是个正经的亲戚,可笑任老爷还为以自己会娶他那个女儿当正妻。任府哪个女儿他都不会娶来当正妻,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羞侮李衡,叫他难受。至于给个侧室的名份那也是为宫中好过关。
侧室名头再好头也是个妾,而姬妾他多的是。
喜三带着个蒙面的女子,款款走了过来,赵允文你收起了手中的折扇,心中暗自冷笑,看来这小厮倒还不蠢,已经把实情跟任十娘说了,即然说了实情,任十娘还来,那多半就是对他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