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汐连忙握住了她的手，低下头去听她想说什么。
燕尘和她都知道，楚佩如果还有什么想说的，便已经可以算是遗言了。自然不能不听。
楚佩喘了几口气，她只觉得呼吸都很困难，鼻息微弱，眼前模糊一片，却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说话了。
“皇帝是一国之主，倘若有事……”
楚佩的声音极低，钟灵汐和燕尘几乎是凑到她唇边才勉强听得清她说什么。
“百姓必定会陷入水火之间。”
燕尘沉下脸色，只听这两句话他就明白了楚佩的意思，是希望自己不要伤害皇帝，为了天下百姓。
钟灵汐却没想到楚佩最后的时候会说出放过皇帝的话，但为了让她能够瞑目，钟灵汐没有说什么。
楚佩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原本清澈的眼眸已然是浑浊空洞的，也渐渐失去了光亮。
“所以……希望你们不要伤害他，放过他吧。”
这种舍身取义的大道理楚佩原来是不知道的，她不过是红尘中一女子罢了，本该如同这芸芸众生里的女儿家一般，相夫教子，平静地过完一生。
然而天不如意，她这一生可以说是尽是折辱和落魄，却完全没有一丝荡气回肠的感觉。
到了最后楚佩也要死了，才明白人这一辈子一命罢了，没有必要因为一些早已经灰飞烟灭的过去搭上无辜的百姓。
楚佩自然是无辜的，但万千百姓更加无辜。到了今天她一死了之，尘归尘土归土，已经不需要再牵扯进更多的人，淋上更多的血了。
燕尘眼眶通红，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湿润的泪意覆在眸里，对于小姨的请求，他不是不明白楚佩话中深意。
谁想让百姓受苦呢，燕尘心下凄然，但就算他不动手伤害百姓，皇帝一旦有事，最后苦的还是这万千黎民。
说到底他只是意难平罢了，不想在多年前失去了自己的双亲，又要在今日失去最后的小姨，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楚佩的眼睛已经一阵昏一阵明，燕尘的脸她虽然还没有看够，但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费力地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等燕尘答应自己，虽然这个遗愿是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到底是自己的私心。
燕尘死死咬着嘴唇，鲜血缓缓渗在齿间染成模糊的红色。楚佩见他久久没有回答，拼着最后的力气动了动手指。
“燕尘。”
钟灵汐有些看不下去了，楚佩已经油尽灯枯，这最后一星力气和遗言恐怕也算做是回光返照了。
她压低了声音提醒燕尘道，现在只有他能让楚佩安心地离开，不管怎么说，也得让她瞑目。
钟灵汐微微俯身扯了扯燕尘的衣袖，燕尘方才偏头看了她一眼，明白了钟灵汐的意思。
哪怕有再多的不甘和愤恨，燕尘都已经不能在楚佩面前表露半分了，因为这样只会让她更加不安。
燕尘勉力压下泪，终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握着楚佩冰凉的手，在她耳畔吐字清晰地承诺。
“好，我答应你，小姨。你放心吧。”
刻意放低了的声线有能安抚人心的作用，楚佩撑了这么久就为了等燕尘这一句，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心了。
楚佩的一生，真正属于她自己的那几年光阴现在已经只剩下零星的几幕画面，而更多的则是在地宫的百般折辱，无法忘记。
地宫长年不见天日，此刻的楚佩更是觉得全身冰凉，连指尖都是僵硬的，只剩一丝微薄的呼吸。
钟灵汐看的于心不忍，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将手搭在燕尘肩上给他点抚慰。钟灵汐知道现在任何话都是苍白的。
燕尘也知道现在做什么也没有用了，但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人的死去未免太过痛苦。
楚佩慢慢地合上了眼，气息断绝。都说红颜薄命，这对她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楚佩的死已经成了定局，燕尘拖着自己重伤的身子到了她的身边慢慢地跪下，一行泪沿颊边缓缓淌下。
燕尘不敢去碰楚佩的身子，他觉得自己如若能够早一些赶到地宫找到自己的小姨，可能楚佩就不会这么死了。
说到底燕尘的心里是自责的，而他恐怕又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度过自己心里这道坎。
燕尘抿了抿唇，扶着一旁缓缓直起身子，在找到楚佩后的喜悦已经被她的香消玉殒而拧成大悲。
这就有如冰火在体内交织相缠，扰的他无路可退，只觉得喉头一片腥甜。
“燕尘……”
钟灵汐见楚佩死去心下也是难过的，但到底她们是初见，没有那么深刻的感情，她或许不会为了楚佩太过悲伤，却是能理解燕尘，并且感同身受的。
耳中一片嗡鸣作响，燕尘当下只能模糊听得见钟灵汐的声音，他极慢地摇了摇头，似乎想告诉她自己没事。
但不论是谁，在重伤之下还在短短时间内经历这样的大喜大悲都是受不住的，燕尘说到底也是个普通人罢了。
燕尘本想回头去看钟灵汐，却一时脱力脚下一软，眼前所见当即模糊不清，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燕尘！”
钟灵汐见他昏迷也是心下一惊，连忙上前将他的身体扶好后按向他的手腕。
在地宫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燕尘的伤暂时得不到比较好的处理，而钟灵汐却在担心如果一旦发热不退，才是真的棘手了。
她将燕尘扶到一边躺好，安顿下来之后而楚佩的尸体怕也是不能久留的。
倘若是在外面，或许还能为她置办一场体面的葬礼，让她能够入土为安。但眼下的情况看来是不大可能带着楚佩离开的。
而燕尘又是昏迷不醒，钟灵汐无法与他商量如何处理，她兀自沉吟了半晌决定自己做主，也好早日离开地宫，以免生变。
钟灵汐到了楚佩身侧，先是按规矩给她的遗骸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毕竟楚佩也算是自己的长辈。
她从袖中拿出瓷瓶，这里面是特制的药粉，能够将尸体在瞬息之间化成灰，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