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策心上高兴,在眼角细纹的映衬之下倒还真有几分寻常人家父亲的影子。
他转身教育太子:“你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可不要被你三弟落下啊。”
这话说的可就有深意了,好像他这个做兄长的不如凤羽栾一样。
顿时凤栖梧的心里就像被马儿踩踏了一样,差点被气的一口老血喷出来。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然不会让三弟落下了。”凤栖梧咬牙,扯了一下脸皮权当笑过了。
“儿臣也会好好辅佐大哥。”凤羽栾嘴上说着,眼睛却是看都不看凤栖梧一眼。
当然这个好好辅佐的前提条件是凤栖梧不出什么幺蛾子。
见到两个儿子如此“和气”,凤策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对张敏道:“栾儿连日赶路必定疲惫,赐华清宫沐浴,让他们都退下吧。”
张敏低头道了一声是,心说恐怕赐华清宫沐浴不是简单的疲惫吧。
想起前两天宫中传来捷报的时候凤策安插在军中的探子回信,张敏不由得偷偷替凤羽栾捏了把汗。
这位皇帝看似亲和,实则狡之,不然也换不来这沧澜国三十年太平。
现在只求这位三皇子懂得审视适度吧。
帷幔轻摇,池水清澈,坠在温泉上方的各色宝石在水汽的轻熏之下泠泠作响却不见一丝雾气。
华清宫,御花园第一妙处。
相传先帝在位时独宠舒妃,曾经还到了椒房专宠的地步。
舒妃家长远在千里之外的豫州,先帝不忍看舒妃思乡之情,特在御花园西北角修建了华清宫,只为舒妃一人开放。
不知当初这华清宫羡煞多少后宫嫔妃。
若不是舒妃当年难产而死,恐怕是皇位也轮不到凤策来做。
长时间征战与几千里路程的疲惫在凤羽栾进入温泉的那一刻被完全释放出来。
侍奉的宫女依次在三人的酒杯中,到好酒福了个身便退下了。
皇帝早已散开了那一头已略微有些灰白的长发,端着酒杯斜靠在温热的池壁上。
一双刚才还慈爱的双眼瞬间变得锐利:“听说你这次直捣狄戎老巢之时,狄戎王忽突尔有议和之意,可你却未上报,直接宰杀了忽突尔,导致现在狄戎内部因新王未定,各方势力交锋而大乱。”
狄戎大乱?
这可不是小事。
狄戎一直是沧澜北部的边疆大患,若凤子栾真的背着父皇杀了忽突尔,虽说不至于治罪,可他刚刚因为战功而得到的信任也会因此被冲刷干净。
一边拿着酒杯许久不曾言语的凤栖梧眼前一亮,那双因池水微熏而微湿的凤眸看向正在闭眼享受的凤羽栾。
凤羽栾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满自己到了京城之后的第一次好觉被打扰。
他缓缓睁开眼,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仿佛口中之事与自己无半点关系一般。
“狄戎久居沧澜北部,素来有骁勇无谋之名,那忽突尔不是个讲信用的可用之才,沧狄冲突已有两百多年,倘若由我沧澜另立新王,只怕狄戎还会东山再起。”
由他们自己选拔,狄戎内部冲突,新王上任后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少说这战事也能平静几年。
“羽栾此言差矣。”太子阴恻恻的开口,“此次三弟攻打狄戎之时所带大军三十万,区区狄戎小族,若怕再反,何不如大军直入。”
赶尽杀绝?
凤策微微皱了皱眉,拿着酒杯的手一顿,等待着凤羽栾的下文。
“百姓无辜。”凤羽栾不欲与他多费口舌。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其带过,却将凤栖梧在凤策面前给他安上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帽子。
凤栖梧一时语塞,看了一眼凤策的颜色便不再说话。
凤羽栾从小就十分狡猾,一不小心就容易着了他的道。
“那于你所见,下一任狄戎王可能是谁?”凤策饮了一口杯中琼浆,一张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就像是石子投入水中后波澜散尽的平静。
可这无边的平静下却是暗流汹涌,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冲的无影无踪。
凤羽栾知道,一句话说错,便会让凤栖梧有可乘之机。
“如父皇所猜,忽突尔幼子,莫厥。”
夜风徐徐,繁星点点。
虽说皇城的朱墙琉璃瓦比不得狄戎草原上的那份悠远与闲适,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凤羽栾本以为今日能够早早回府休息,却不料凤策留他留了两个多时辰。
宫中四处都有掌灯人,即使太阳早已落得干净也不妨碍凤羽栾看路。
跟着小太监往外走的时候,身后有人在呼唤他。
凤羽栾抬手示意小太监停下。
来者个头并不很高,甚至还有些娇小,身上一件长及脚踝的大黑斗篷,直把其小脸盖的严严实实。
若不是因为身量太小或是这风流的体态,凤羽栾还真因为这宫里进了刺客。
凤羽栾挑眉并不言语,只见那来者自己挑开了斗篷,露出一张稚嫩却略显倾城之色的小脸。
“三哥哥——”凤珍瑶撒娇般的长唤一声,双手一伸便要向凤羽栾怀里扑去。
凤羽栾眼疾手快的一侧身躲过凤珍瑶的亲热。
凤珍瑶那里知道凤羽栾会躲开,尖叫一声就直挺挺的要栽在地上。
凤羽栾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她从身边捞起来。
凤珍瑶站稳之后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并没有怪罪凤羽栾躲避自己:“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若不是三哥哥你扶住我,恐怕我用来吃饭的这张脸就毁了。”
宫道两侧的樱花在夜色下散发缕缕香气,好不清雅。
凤羽栾难得眉间有几分放松之色,回头对小太监说到:“你先回吧,本王有事要与公主说。”
那小太监低头道了一声是,眼皮都没抬便转身离开。
等到小太监走远了,凤珍瑶才拉住凤羽栾宽大的袖子撒娇道:“三哥哥,我听后宫那些嫔妃们说你今日骑马入宫好生威风,连父皇都亲自为你接风,若不是我被嬷嬷看着非要绣完那面女红,定然也能看到你那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嘟了嘟嘴,好像这是一件多么可惜的事情一样。
凤羽栾略微有些好笑,冰山一样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那你的女红绣完了吗?”他转移话题。
凤珍瑶果然上道,刚刚舒展的小嘴又嘟了起来:“还不是为了能来看你一眼,还差几针。”
凤羽栾拍了拍她的小手,心中想着如果不是父皇保护的好,这样一个单纯的孩子还真不见得能在这吃人的皇宫中活到这么大。
一边质疑儿子,心狠手辣,一边宠爱女儿,十足的慈父。
人人都道帝心难测,如今一看,何尝不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心疼凤珍瑶,心疼这个后宫只中唯一洁白的存在。
“那你辛苦了,待到三哥明日进宫,便将这次出去得到的新鲜玩意给你送来。”
“如此一来那便多谢三哥了。”凤珍瑶嘴上规规矩矩,实则早已眉飞色舞,“那三哥哥,你今天把我带到你的府中去好不好,宫里都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