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也是很平静的一年，闲来无事的时候沈柠会和柳笑一起保研方向，中文系下方向很多，还可以跨保，沈柠最喜欢的是戏文或者创意写作，柳笑最想去的是中外比较文学。她发了一篇核心的时候，北城大学的老师联系过她，邀请她来参加北城大学的中文系夏令营，沈柠没有拒绝。
在过年的时候，这位白姓老师也没忘记祝福，沈柠和自己的导师戴志远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戴志远说这位白姓老师是他师弟，学术界很有威望，年纪轻轻的国家杰青。不过……你真的决定要走吗？
沈柠纠结。
“北城资源的确比海城好很多，毕竟政治文化中心，但是你要知道，就学科而言，北城大学肯定是没有海城师范好的。”戴志远说话直白得很，沈柠也不傻，北城大学不算文科高校，尽管是全国第一的学府，但并不适合做学术的她。
“我会考虑考虑的，白老师那边我也没给确定说法。”
柳笑调侃沈柠，人家保研的前途未卜，你已经是手握offer的人了，学霸君还至于每天闷闷不乐吗。
“你知道我本人追求完美。”沈柠回复。
“那多累啊。地理位置、学校、学科，我能三选一就满足了。”
“那你的决定是？”
“本校。”柳笑回答，“本校占了学科优势，这波我不亏，你也知道，我是学术型。”
“好吧，要是本校咱们继续当双胞胎。”沈柠调侃。
没有人了解沈柠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就像当年填五中还是一中的时候，沈柠为此和沈平大吵过一家，她坚定地学文想去五中，而沈平出于面子和了解让沈柠选择一中选择理科。最终沈平抽了沈柠一巴掌还把她从楼梯上推了下去，沈柠在医院躺了两个月，也打赢了这一仗。
她特别平静，对于屈辱，她只能宽慰自己。在日记里写着，没人可以选择原生家庭，她不原谅，但她铭记。
沈平从来不觉得沈柠学习文科是正确的，他总是打击她，告诉她他的朋友哪位学了文科找不到工作，或者工资特别低，而学理工科的，就算考了三本或者大专，也赚了很多钱。
沈柠是有脾气的，事已至此，为什么总是要质疑她，总是要打击她，哪怕在高三这样的节骨眼上也不放过她？她丢下碗筷，撂下一句话——真希望你不要靠我长脸。
她总有底气，当她以全省一百名考取海城师范大学的时候，沈平才住了嘴。
但后来沈柠依然没能好过，沈平告诉她，既然读中文系，以后回海城教书就是最好的路，沈柠摇头，沈平又说，那就读博，学而优则仕，以后当教授也是不错的。
浅薄。沈柠的逃离，始于原生家庭。
在北上的时候，沈柠的确有点害怕，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坐在高铁靠窗的位置，一路青山绿水，直至平原开阔，一马平川。她看到云朵分层，平地一望无垠。沈柠，你要往前走。
她打开电脑，习惯性地写日记，因为这电脑只有自己用，所以她也没设密码，日记也只是简单地放在D盘的名叫“NN”的文件夹里。
“有时候前路很简单，简单到你已经踏上了这一步，山一程水一程，终点不知道在哪儿，所有的一切也不一定按照原计划走，只是走到了这里，就没有想过回头，沈柠，你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走到了北方。”
翻开戏剧史的时候，戴志远把修改后的剧本又发给了沈柠，意见是通过。
她有点激动地看不下去书。
徐芬坐不住了，她给盛华霜拨了个电话，向她打听赵嘉薇的联系方式，顺水人情，当然是要帮的。赵嘉薇在家里和盛华涛说着不免笑了起来，“徐芬真是自己把自己给搞自闭了，一面幻想着华霜欺负她，一面又求我们帮忙，可怜人。”
赵嘉薇给盛江年发了个微信，只简单说了句沈柠来北城了，有时间请她吃个饭。
她原意是走个过场，意思一下就得了。徐芬要真是那么在意沈柠，怎么自己不陪她去考试，让她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去北城。
此时盛江年刚从实验室出来，看到消息后再次确认了一遍，竟然真的是沈柠。
他脱掉白大褂骑着车就回了寝室，回去后淡然地洗了个澡，又把白大褂放在盆里泡了泡。
“哥，你能不能每次都要泡褂子？”室友梁远一度想远离这个洁癖。
盛江年没有回应，拿起了手机，匆忙打下“你什么时候到”的字样，想了想又马上删掉了。
“那个……”盛江年拧巴了一下眉头。
“嗯？”梁远顿住。
“你认识中文系的学妹？”盛江年隐约想起梁远在校医院医务室帮他导值班时有个妹子向他告白，没啥病但是跑来看了好几次，“叫……”
“陈婉婉。”梁远打了个寒战。“有什么事？”
“帮我问下中文系夏令营的时间和地点。”
“嗯？”梁远放下手中的鼠标，“你有情况。”
葛为刚进门，梁远的嗓子就更加大声，“千年老树要开花！千年老树要开花！”
“啥！”葛为呼应着，“千年老树怎么了！啥！”
盛江年关上门，眼神倒是很正常，没有拒绝女生时那般冷漠，“我家亲戚要来。”
“亲戚要来怎么不自己去问？”梁远一下子就反驳了，“旁敲侧击，这是开花的节奏。”
“对对对，这不是你会问的问题。”葛为和盛江年平时走得近，盛江年为人不止高冷，甚至有点近乎孤僻，他待人平淡，处事冷静，仿佛是火烧眉毛也能淡然饮茶的这种人，没有感情没有能让他不镇静的事情，自然也就没什么能让他主动的了。他一直以为盛江年在拒绝别人时说的“心有所属”是为了断绝人家女生的想法呢……
“不过……要是亲戚……现在不允许近亲结婚了吧？”梁远若有其事地说道，“别人不清楚，咱做医生的还不清楚吗，近亲结婚，那基因……”
“A组胚胎培养。”
“问！”这是梁远最近比较头疼的事情，这个胚胎对各项指标都特别敏感，他培养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已经近乎崩溃了，如果再不培养出来，只怕他导师会提刀砍他了。但是学神盛江年会，他不是没有求过他，盛江年以自己最近在实验室项目跟进比较难拒绝了他。
这种代价，看来来的人不简单。
“别说我问的。”盛江年抛下这句话。
“当然。”梁远虽然大大咧咧，但是情商居高，既然盛江年都不敢主动问，那么这个妹妹一定小心捧着的。他是不会轻易卖了兄弟的。
让盛江年都没有把握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明天开营，在人文楼五楼的会议室。听说开营后游校，但是活动自由，也可以回去歇着。”
“谢了。”
“但是……江年，哥们真心劝一句……”梁远突然正经起来。“近亲真的要考虑。”
“是妹妹。”他说。
那就等等吧。盛江年晚上去了趟实验室，帮梁远培养了胚胎。
北城大学的确太好看了，沈柠讶异，全国第一的学府果真不一样，就算海城师范也远远不及这里，繁华如斯，姹紫嫣红，仿佛是一下子就喜欢上这儿了。三环，无论交通还是衣食住行，都很完善，在宾馆的时候闲来无事，她躺在床上想起了盛江年，如果她放弃一切去赌，能不能赢。
“你忙吗？”沈柠发了条微信给盛江年。
他久久没有回复，那看来是在忙了，更何况，这样的消息也的确没有回复的必要，她辗转反侧，沈柠啊沈柠，你何苦发了这条消息，就算他不忙，你又能怎样呢，聊天吗还是找他见面呢，人家不过是看在沈桃的份上稍微搭理你一下，你何苦去纠缠，更何况，若是被盛家和沈家知道了，你的脸又往哪里放呢。
竟然哭了，沈柠，你可真是不争气。
无菌的环境不允许盛江年触碰他的手机，这组胚胎的确也不好处理，盛江年忙碌完了后，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人都走完了，他暗暗关了灯，换了衣服再走，这才看到沈柠的消息，她大概是想找他吧。
“不忙。”他回复，隐约又觉得不对，“刚刚在做实验。”
矛盾。
“我就问问。”沈柠连忙回复。“你忙你的。”
“有事吗？”
“没有。”沈柠翻了个身。
“或许你知道我在北城吗？”沈柠又问，顺便发了个定位。这个宾馆是夏令营安排的，就在学校的里面，盛江年一看，自然熟悉。
“我实验室离这儿不远。”盛江年走到了一架共享单车旁边。
“那我下来。”沈柠立马起床。
“我到你楼下等你。”说罢盛江年就开了锁骑上了车。
他偷偷在到达宾馆前的路口把单车放下了，慢慢走到门口。
沈柠换了件深蓝的背带裙，上半身是白色的衬衫，这件衣服是她准备见导师时穿的。对着镜子的时候没想化妆，却注意到乌黑的头发，黑发不好看，等到保研结束了，她就去换个颜色，像盛江年那样的，不过他的发色貌似是天生的，不是染的。
等到沈柠扑哧笑了出声的时候，盛江年转头看见沈柠在宾馆的楼梯拐角处往下蹦。
“我慢了。”沈柠走到他身边。
“这样正好。”他说。“我带你走走吧，还没看过北城大学吧。”
“那明天游校我就不用去了。”沈柠说。
“有点猝不及防。”盛江年暗自惋惜。
“怎么？”
“我没想到你会来。”
“我自己都没想到。”
“那怎么来了？”
北城大学内部坐拥着小赤湖，小赤湖不小也不赤，四通八达的桥架起了东西南北四校区，盛江年带她走的桥正是去往人文楼的路。桥上灯光闪烁，安静得很，趟过小赤湖的风里夹杂着凉爽的温度，风儿把裙子吹到了后面，顺着沈柠头发的方向。
昏黄灯光下，沈柠笑了笑，“我觉得我应该感受一下不一样的人生，我很明白如果我按照恒定的轨迹走下去，那我的一辈子都近在眼前，按部就班地过好以后的人生，留在海师，专心学术，生儿育女，如果人生没有波动的话，一辈子就是这样的。可能来这里谈不上后悔，也谈不上新生，至少我不会觉得无趣，不会觉得我的未来如此没有挑战性。”
这仿佛是沈柠对盛江年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盛江年点点头，“其实，就算来了这里也是一样，只是换了环境。”
“不一样了。”沈柠笑，“我的导师应该是白启明。”
没有人不知道白启明，四十左右的他已经是导演及编剧界的扛把子，但凡他接手的稿子和剧本，没有不破票房的，也正是这样的一位人才，大家看完电影后才知道，他是本硕博北城大学，留校后在北城大学建了个黑匣子，带着研究生博士生演演戏写写剧本，这样年纪轻轻的人，已经是最高学府的博导了。
“当然，我没什么把握。”沈柠又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盛江年笑，“你玩了个障眼法，不想做学术，你想写剧本对吗？”
她点点头。
“阿柠，你不要怕，只要抬头挺胸往前走就对了，不要背上不属于你的包袱。”
“谢谢你。”她说，“北城大学好美。”
“以后就是这里的一份子吧。”
带着沈柠顺着人文楼的路走了一遍，又把她送回了宾馆，等回到寝室时已经快11点了，临走前，沈柠说，明天一起吃顿午饭吧。
他点点头。
盛江年骑车在回宿舍的路上，不自觉笑了，原来，她是这样有主见有个性的一个人，隐藏到你压根不知道她的下一步是什么样的，只是，她何苦也瞒着他，大概他们之间，还横亘着沈家和盛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