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徐芬问。
沈柠不说话。这些年来,她发现其实很多事情他们会按照他们的方式去行事,在问你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和接下来的行动了,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他们会问你,而无论你怎样的回答,都躲不过这一劫。
无论你是否勇敢,都没有用。
“问你话你说不说?”沈平已经气到扭曲,他一点生气就会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话,整张脸狰狞的可怕。
她以为已经太平了三年多,她以为都是成年人了,不会再以父母的姿势去凌驾或者体罚一个子女,而在屈打成招之时,他们打着为你好以及我们是长辈是父母的幌子。
不该是这样的。
沈柠倔着。不说话。
屋外响起了轰隆隆的敲门声,“沈平,别打孩子,她大了,懂事了,你开门,我们好说。”是爷爷的声音。
沈柠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无比尊重这个老人,即使他把这个家带向没落。其实她是个早熟的人,这种早熟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七岁那年上一年级看到简陋破旧的教室和桌椅,和电视里的课堂完全不一样,她就暗暗决定以后要离开这里,也大概是初中父母毫不犹豫的耳光,她就决定要逃离原生家庭。
而自我问起舍不得什么的时候,沈柠总是想起爷爷。他慈祥和蔼,有着文化水平的他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也没有对生活起伏的满腔怨念,更没有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想法,他有着他的温和的教育理念,却没想到在农村或者别的因素的浸润下,他的两个儿子不约而同地选择用暴力教育子女,甚至对待他和自己的妻子。
“我看你就是贱!”沈平一巴掌抽了过去,沈柠本来已经肿了半边脸,这一巴掌打在同样的半边,伴随着清脆的响声的,还有血。麻木而火辣的疼痛感,仿佛灼烧了一般。她自诩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从没有老师打过她,而就在所有教过她的老师中,父母是最亲近、第一任的教师,却不及任何一个学科的老师。
以及,骂出这样的话,在她实岁二十二,虚岁二十三的年纪。
“你交不交代!”沈平怒气冲冲地又打了她几下,不是耳光,“你不说老子抽死你!”
沈柠不说话。
徐芬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倔,“你别打了,又不是不清楚她什么脾气,别打了。你越打她越不说。”
她和徐芬的距离也是这样拉开的,徐芬刚生下沈柠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做女儿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的,初中学历的她也看了一些育儿宝典,她幻想过和女儿漫聊彻夜的场景,但沈柠自从小学开始,不和徐芬睡一张床,不和徐芬聊学校或者生活的事,更不会和徐芬说心事。
而这一切为什么,徐芬却始终没明白。
她自以为打骂是为了她好,慈母多败儿。
她不知道,但沈柠却清楚,不是的,绝大多数下的打骂是情绪的失控和人内在野蛮的冲动。为什么沈柠在徐芬面前三缄其口,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不知道徐芬什么时候会生气,她害怕每一个莫名其妙的错误落在自己身上的惩罚。
朋友呢?朋友之间会有谁比谁更高一等可以打人而且不需要道歉的么?
“沈柠,你也这么大了,我相信你已经懂事了,也知道我们和盛家……总之,盛江年不是你应该沾边的人,你爸也是为你好才打你,经过这事,你就放下吧,和他好聚好散行吗?”徐芬语重心长地说道。
沈柠摇摇头,“真正的阻碍不是背景,是偏见。你们觉得自己差劲,就一辈子差劲,一辈子只配在小雀洲,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你还有理了!”沈平上去就是一脚,“我告诉你,就我教训你的份,没你教育我的理!读了几年书还觉得自己本事大了!笑话。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可笑的。不要脸还觉得自己脸上有光。”
她不想再说。
爷爷在门外等的焦灼,但沈平和徐芬置若罔闻。
“你懂点事好吗,就算你觉得你配得上,人家呢?盛家不得笑话死你?”徐芬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和盛江年扯上关系,更何况这层关系还是宋临夏捅开的,真是要在小雀洲被人笑掉大牙了。“再说,人家宋家和盛家什么关系?门当户对,宋家那独生女和盛江年什么交情,你和她是好朋友你看不出临夏喜欢盛江年?你还跑去和稀泥,你是存心当狐狸精吗?”
“是你们,是你们总是有着这种想法,所以你们觉得事情就是这样的,你怎么知道别人笑话我?现在婚姻自由等级平等,盛蕾蕾找了农村出生的,我们系也有博士后教授娶了本科学历的师娘,我为什么不能和盛江年在一起?”沈柠红着眼睛看徐芬,“还不是因为你那可怜又可笑的所谓的自尊心,被迫害妄想症,全世界都在欺负你没养儿子,其实只有你自己觉得自己可怜!”
“怎么你不得了了吗!”沈平又要去打沈柠,“你算老几你来教育你妈了?你妈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你倒蹬鼻子上眼了?”
关于沈平给沈柠带来的阴影,是沈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沈平像普通人家父女一样相处的重要原因。沈柠畏惧沈平,因为他的暴力和凶恶。这一点尤为重要的影响了沈柠的社交,她不愿和有脾气的人相处,她害怕别人对她的不耐烦,因此,她不去给别人制造麻烦,也总是揶揄于与长辈的社交。
类似的争吵和打骂太多了,沈柠无暇细数。从有记忆以来,沈平就不是沈柠心中的好父亲,甚至到了痛恨的地步,做慢了事情会被打骂,无意搞砸了事情会被打骂,甚至不顺眼时也会被打骂,从学习到生活,从童年到成年。沈柠想不通,为什么那样和煦的老人没有教会沈平一个词,那个词叫原谅呢。
沈柠觉得这个世界上给与“原谅”最多的就是父母,因为孩童时期大家都是幼稚懵懂的,他们也与父母相处最多,做的事越多,就越会有一个个错误,也许不是每个错误都值得没有教训的原谅,可那么小的孩子,就没有一件值得原谅的事情吗?而教训的前提是警示和告诫,可是暴力是最好的方法吗?
如果可以,从一开始,沈柠就会选择对自己的错误自食其果,而不是成为别人发泄的工具。
沈平从来没有原谅过她,沈平是发泄,是噩梦。
“放下你们和大伯大妈的比较与针对,我和盛江年之间也不过是正常的谈恋爱。”沈柠说道,“如果,如果我交往的是别的市市长的儿子,别的地方的高官贵胄,你们会反对?”
“谈恋爱怎么了?谈恋爱就意味着又低人一等了?”
“你给老子跪着,嘴皮子这么厉害?老子叫你闭嘴!今天都不许出门也不许吃饭。”沈平愤怒地转身离开。
徐芬和沈平出门以后,爷爷进来了。他看到沈柠的头发乱了,脸肿成青紫色还带着血痕,心疼不已。
“柠柠啊,谈恋爱没错,和盛家或者别人家谈恋爱都没有错。你选择什么样的人家不重要,你没有做错事,爷爷支持你,你什么错都没有。”
沈柠的泪水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