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医生伸手来摘她眼前的金色宽布带,念初瞳已经十分自觉地抬起了手,把布带摘了下来,紧紧地攥在手里,静静躺在手术台上。
任凭打在她视线内的手术灯如何刺眼,她都一动不动地躺着,像个睡美人一般,只等着手术结束后,医生把她唤醒。
尽管对手术还是充满了恐惧,她也在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以求平复心情。
毕竟只要手术结束,她好起来以后,就能看见安迪了——
她终于能看到,这个陪伴着她度过最黑暗的这段日子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了。
他的容貌,一定和他的性格一样,都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吧。
念初瞳如是想着,嘴角不禁往上勾了勾。
房间里忽地多了一道不属于医生和护士碰医疗器械时发出声响。
“安迪?”
虽然声音不大,但对于念初瞳这种看不不见的人来说,感官是要比普通人敏感更多的,尤其是安迪这个已经陪伴了她许久的人。
知道念初瞳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存在,肖恩微微一愣,无奈地笑了。
他以为他的动作已经够轻了的,但没想到,还是被她察觉到了。
“嘘——别说话,好好躺着,听话,别乱动。”
走到手术台边上,肖恩轻轻抚着她的脸庞,低声道:“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没关系,安迪,你出去陪奶奶吧,我可以的。”
没有像以往那样,请求他继续陪着自己,念初瞳忽地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相信我,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看着她灿烂又自信的笑容,肖恩猛地一怔,心里像是被柔和的阳光温暖了一般,但很快,便是一片苦涩了——
她不是以前的她了,他何尝不知道?
不光是她失明后,在她失明前,她都已经不再是初见时的她了。
她成长了。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自卑又内向,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瞳小姐,可以开始了吗?”
医生似乎也是内行人,清楚念家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见念初瞳在自言自语,他们也毫不疑惑,只提醒道。
“我准备好了。”
念初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见医生已经开始给念初瞳注射麻醉药,肖恩也收回了手,深吸一口气,不舍地转了身,往外走。
房间的门外,九条抚子正依靠在墙上,捏着一根细长的烟管,静静地吐着烟雾。
“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的九条抚子,肖恩却不同她一样淡定。
尤其是听说九条抚子给念初瞳安排了眼角膜移植手术,念初瞳就要重见光明了,肖恩并没有半点放松,反而越加紧张了。
他不知道,恢复了视力的念初瞳,还能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了;
他也不知道,就算是九条抚子施法了,能让念初瞳看到他,念初瞳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一个失去了关于他所有记忆的人,再见到他这副面孔的时候,会受到什么样的刺激,他不敢想,也无法想象。
“我自有安排。”
九条抚子瞥了一眼肖恩,意味深长地笑了:“与其担心这个,你倒不如多想想,陪她去新学校以后,你要怎么瞒下你的身份吧。”
紧紧地盯着墙壁上的挂钟看,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站在走廊的三个人依旧没能听到半点关于房间里的动静,也无法判断出来,念初瞳的手术到底结束了没有。
抬眸间不停地把视线往九条抚子的身上瞥去,肖恩过了好半晌才发现,几乎每一次的抬眸,他都刚好看到九条抚子在慢悠悠地吐着烟雾。
“你们女巫……是都喜欢没事干就抽烟的吗?”
眼熟的一幕让肖恩一下就记起了弗朗西斯学院里面的那三人,眉头一蹙,不禁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口:“还是说,这是你们‘能力’的一种?”
“不过是个人消遣罢了。”
显然没想到肖恩会这么问,九条抚子浅浅一笑,顺手就把烟掐灭了。
“奶奶,”站在九条抚子脚边的伽蓝忽地拽了拽她的衣角,低声问了一句:“瞳姐姐的记忆是和能力一起被锁起来的,那么她醒来以后,能看见东西了,是不是就会把我们记起来了呀?”
听到伽蓝的话,肖恩的呼吸也猛地一滞!
能力到底只是被封印了,并不是完全被抹去了,所以说,在一定的刺激之下,恢复能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要是她的能力恢复了,只怕是记忆也同样要恢复了。
到那时,只怕是……
“不会。”
没有过多的解释,九条抚子浅笑着应了一声,才烟蒂丢掉,下一秒,禁闭了许久的房门忽地就被人从里面敲响了。
最先想到的是手术结束了,肖恩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握着门把手就要开门,九条抚子的手也跟着覆了上来,并拂开了他的手——
“现在还不是你能动手的时候,肖恩。”
故意压低了声音,淡淡地瞥了一眼肖恩,九条抚子嘴角擒着一抹笑,意味深长道:“等你什么时候真正掌握了‘屏障’,你才有开门的机会。”
“屏障?”
肖恩瞥了一眼九条抚子,低声哼哼着:“上次没有和您说清楚,其实我已经……”
“不过是个阻挡暂时伤害用的小‘盾’而已,你以为,那就是‘屏障’的全部了吗?”
冷冷地横了一眼肖恩,九条抚子冷声一笑:“可以说,你掌握了全部‘屏障’,那也才是基础……除了怎么使用,你还要懂得把多个‘屏障’串到一起来,怎么才能‘运用’好,那才是全部。”
说着,也不管肖恩和伽蓝的一脸茫然,在他们还在发愣之时,九条抚子按下了门把手,“吱呀”一声把房门打开了。
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把伽蓝呛得忍不住咳了几声,肖恩也下意识蹙紧了眉——
奇怪……
明明他刚刚还进去过,怎么感觉方才房间里的一切,和现在的都不一样了?
没有这么浓烈的消毒水味,也没有这么明亮的手术灯……
这一切看起来,就和医院里的手术室一模一样。
倒也难怪念初瞳会把这里当成手术室了。
不对……
这个房间,完全就是医院的手术室!
“这是……”
又细细把房间里的一切打量了一遍,肖恩下意识望向了九条抚子,恍然想通了她刚刚说的话一般,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惊讶:“这是医院的手术室对吧?你刚刚打开的根本就不是房门,是‘通道’对吧?你竟然……竟然直接把念家的房间和医院的手术室连上了!”
“嘘……这话可别被瞳瞳听见了。”
九条抚子并没有直接回应肖恩的话,打开门后,冲着房间内为首的医生微点了点头,笑意满满。
“老夫人请放心,瞳小姐的手术很成功。”
话音刚落,医生就明显看见九条抚子松了一口气,于是侧了侧身,让九条抚子看清还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的念初瞳,解释道:“只是麻醉还没过,瞳小姐暂时还没醒过来……除此以外,接下来还有一个月的恢复期,您要记得,千万不能让瞳小姐见强光,不过您放心,我也会每周过来给瞳小姐复查一下。”
“有劳了。”
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九条抚子点了点头,待那几名护士把念初瞳送回了房间后,又目送那一排医生护士回到了手术室里,才把房间的门关上。
“一个月的恢复期……”
低声把医生的话重复了一遍,肖恩依旧没有松开眉头,而是一脸紧张地盯着九条抚子看,提醒道:“一个月太久了,你知道的,佐伊已经去找过那老妖婆了……那老妖婆指不定已经把瞳瞳给卖了!再过不久,只怕佐伊就要找上门来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这个我当然知道。”
九条抚子浅笑着扫了一眼肖恩,直接点出了关键,“你是怕你母亲对瞳瞳不利,还是怕你母亲会把你强行带走?”
肖恩猛地一怔,侧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他还以为,九条抚子知道的,只是他说给她知道的事情罢了;没想到她竟和弗朗西斯里那三姐妹一样,竟是无所不知的……
不愧是同她们一样,都活了那么多年的老巫女,在了解情况这方面上,他是真的远不及她们。
“奶奶是怎么知道的?”
伽蓝也抬起头望着她,天真地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出声:“肖恩哥哥可害怕佐伊大人了呢!每次佐伊大人到学校找肖恩哥哥,肖恩哥哥都会想办法躲起来,不见佐伊大人呢……”
“伽蓝!”
蹙眉喝了一声,肖恩别开了脸,神色有些尴尬。
“佐伊到底是母亲,你和韦恩都出了事,她却只能带走韦恩,那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也把你带走的。”
九条抚子浅笑着摇了摇头,神色淡然,“都是有着血亲的人呀……要是瞳瞳出事了,我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话说回来,瞳瞳她的……”
提到“血亲”二字,肖恩最先想到的就是念初瞳的母亲,然而话还没说完,见伽蓝还在场,肖恩也只能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又望了一眼九条抚子有些疲倦的神色,低声道:“算了,您也先去休息吧,这几天事情不少,您也累了。”
“瞳瞳醒了,就把我也喊醒吧。”
似乎似乎听出了肖恩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九条抚子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肖恩,微微点了点头,朝着方才念初瞳出来房间走去。
“奶奶,您……”
伽蓝正疑惑,刚开口,却见九条抚子已经把房门打开了,然而往房间里面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医生护士,也没有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更没有那一堆可怖的医疗器械。
顺着九条抚子的身影望进房间,房间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衣柜靠墙而立,衣柜的边上还有一张双人床。
微风从半敞开的窗户外吹进来,夹杂着念家大宅外那片竹林的清香,伽蓝不禁瞪大了眼,方才还是个与医院手术室无异的房间,已然消失不见,如今有的,不过是个用于休息的普通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