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观音沏上三遭,便是夜。
凛冽夜气扑上臂膀,同身体的余温纠缠不休,正是身心最脆弱的时刻,不小心被冷风钻了缝子,白戎没来的觉得冷。
最后一抹余晖也被吞噬殆尽,如墨色深渊般,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脚踏空就能迎来凛风在耳边呼啸,放纵肢体与黑暗共舞。
远处一重重的夜色如同群山压倒过来,引着白戎溺毙其中。
宋郁比走到宋郁身旁坐下,炽热的体温才足以让白戎有些缓和。
“你去做什么了?”白戎发自内心地带着笑,只是这笑容在宋郁看来,太过于牵强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白戎提出的问题,而是引导他将视线转向远方。
那里,蓬草绵亘,芦苇浩荡,自地老天荒而来,如雪,如浪。刹那间,漫天遍野的萤火虫在芦苇从中纷纷扬扬,萤火弥漫,月光漫漫,轻飘飘地不知飞往何处去。
芦苇地的天是死寂的,云雀熟睡没有声息,能照亮这万物的只有这漫天的流萤。
白戎将脸缓缓的转向那河堤,轻轻将眼睛阖上,牵动长长的睫毛砸在眼皮下,男孩薄而脆弱的眼皮微微颤抖了两下。
萤火的光亮托起白戎的脸,渐渐地将他轮廓柔和。
“萤火虫的光小,可是聚在一起却觉得很温暖。”宋郁缓缓抬起眼睛,将万千萤火虫敛入眼底,他微微侧头看着白戎,眼底又都是白戎了。
这是萤火虫的特色,天上亮,地上黑,仿佛要把寒气的光也阻隔了似的。
“只是可惜,他们的寿命太过于短暂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表示惋惜,慢慢地阖上眼睛身陷回忆。
“我曾记得我幼时曾经捕捉过一只萤火虫回家,那晚我满心欢喜,将它安置妥当,我以为它能陪伴我许久,夜夜明亮。可第二天清晨,我起身便扑向它,却发现它已经死了。”
宋郁说完将眼睛睁开,却发现白戎正愣愣地看着他,他忍不住噗嗤发笑,抬手揉了揉白戎柔软的发端,将他一把搂进怀里。
“宋郁”白戎轻轻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他的名字刻进骨子里,融进血液里。
“我在,一直都在。”宋郁温柔地抚摸白戎单薄的背脊,眉眼柔和地像一池春水。
“春天何时到来?”白戎倚在宋郁的怀里,双手紧紧地他单薄的衣衫,双眼氤氲。
“就快了,等到春日里我便辞去职务,陪你游山玩水,听闲云野鹤,看山河万里。”宋郁向他倾许。
“好。”白戎笑着点了头:“一约既定,不可反悔。”
宋郁收敛了笑意,从怀包里拿出一颗药,放到白戎的手掌心里:“白戎,把药吃了吧。”
白戎看了一眼药,抬起头冲着宋郁笑,笑得宋郁心头隐隐作痛。
“宋郁,我这几天活的是不是很难看啊,我平日里其实挺注重自己的,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
白戎哽咽起来,滚烫的泪水忍不住一颗连着一颗地从眼眶里掉出来,浸湿宋郁的手掌。
隐藏裹挟在夜色中的尖叫求救,撕裂这诡谧,囚笼中的金丝雀在叫嚣乞求,眼泪是最清透璀璨的宝物。
宋郁抬手想要替他擦掉眼泪,顿顿,又作罢。宋郁没有说话,只是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白戎乖张地捧起药,递到嘴角却没有含下,他低头看着药楞了楞嘴角漾出一抹明媚的笑:“宋郁,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等到我出殡的时候可不可以多些白菊,我家乡是白菊盛开旺盛的地方,我想或许还能青春作伴好还乡。”
“下辈子,下辈子一定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不从商了,你也不做军人了,我们就做一对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所住之地,屋舍简陋,花草野蛮而生,远处山川连绵,云雾弥漫,四周流水潺潺,绿树环合。”
“让深山空寂洗涤浊气,然后我把你跟一片山川装进心底。”白戎眸底清澈如同潺潺溪流,眸里倒影着宋郁的面孔,他笑得极其温柔,或许觉得自己是将死之人,心中多有感慨。
下一秒,宋郁便失去了控制,理智与爱意冲突,最终一败涂地。在白戎身上,他从来都是颔首低眉俯首称臣。
他猛地将白戎抱紧怀里,白戎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眼睛里也像是含着醉意,宽大的衣袖轻垂,在身后彼此轻薄……
清冷的眸染上一丝温柔缱绻,嘴角绽开温婉怜惜的微笑,那是一个诡异的弧度。
抚摸他的后颈,带着从未有过的真诚疼爱:“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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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珠自苍白脸颊划过,心底却冲击着涌来的杀伐快感,无比讽刺。渴望鲜血,渴望冰冷的枪支被捂热,渴望负罪感。杀戮是灵魂的共奏,我想当个罪人,沉沦地狱。
白戎缩在他的怀里,身体懒惰的依附,周身萦绕着萤火光亮:“宋郁,宋郁。”他迷离地唤着他的名字,他使劲地把脚向前身去,磕向草地,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宋郁缠着他窄细的腰肢,蜻蜓点水的浅试,眼神温柔湿润,一片浓情蜜意:“白戎,我爱你,爱到了骨子里,我第一眼见你,我就深知我会爱你,我告诉你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下辈子,我只知道这辈子。”
白戎双眼微微一失神,几乎是下意识的反手一口,紧紧地攥住了宋郁的手。
白戎攥着那双手,揣进怀里。那只手瘦而修长,指腹起了茧子,皮肤晒成麦色,手背上根根筋骨凸起,他在想,或许放在很多年以前,这双手也是如同兰花般白净的。
泪水一滴滴落在宋郁的手背,宋郁停下吻下,在他耳边细语;“怎么这么爱哭。”
宋郁只觉得从手背开始,全身都过了电,一阵接一阵的酥麻,他盯着白戎那双清澈的眼睛,全然不受理智控制,颤抖着吸了一口气。
像是抓兔子似的从背后圈着白戎,伸手搂着他的腰身,下巴磕在他的肩上。
回应他的,是怀中人剧烈的颤抖:“宋郁。”他带着哭腔,声线兼职不成形:“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我害苦了你。下辈子,下辈子这个世界只要有一个宋郁就好了,不要再有白戎了,我不想再害你。”
话音刚落下,白戎扬起头,欲要将药吃下,宋郁手疾眼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药拦下。
白戎不解地看着他,他们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宋郁做的事情总是让他猜不透:“怎么了?”
“白戎。”宋郁沙哑着嗓子,低头问他:“你爱我吗?”
白戎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劈头盖脸的心酸。是啊,他们彼此表明心声也有一段时间了,从来都是宋郁主动说爱他,回想起来,自己算是被动了,还从未跟宋郁说过一声我爱你。
可惜他现在不想说了,他怕说了,宋郁就忘不掉他了,那就太糟糕了。
宋郁的人生还长,前程锦绣,未来或许会娶一个漂亮的媳妇儿,给他生一堆孩子。等处里不忙了,宋郁就坐在院子里,一群孩子承欢在他腿下,叽叽喳喳地要他讲故事给他们听。他的夫人温柔贤惠,相夫教子,两人会相溶以沫过完这漫长的一生,白头到老与子成说,
明明是将死之人了,但是只要一想到宋郁,瞬间就回到了他们甜蜜的时候,什么生死都不去考虑,什么家仇都不在乎,没有任何顾虑地,只想要依偎在他身边,漫无边际的说笑和谈天。
夜越来越深了,天空的灰云越积越厚,如旧棉絮一般一层层遮掩了月亮和星星,风很大,带来了一股冷而潮湿的雨水气息。
而他们的“秘密基地”却因为有芦苇覆盖有漫天萤火而变得温暖,白戎向宋郁的怀里缩了缩,他仰起面孔,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宋郁精致的下颚线,然后辗转到他的唇角,想将舌头从唇角的缝隙之中塞进去。
芦苇被风吹得点头哈腰,枝叶哗啦啦的摇曳作响,山头起了乳白色的薄雾,可没有什么能打扰他们,仿佛世间万物只剩下两人罢了。
两人头抵着头,纷纷气喘吁吁。
“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爱不爱我?”宋郁不肯作罢,仿佛一定要问出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才肯作罢。
白戎又偏执地不肯说,两人又陷入了一场不休的大战。
直到白戎不堪败下阵来,白戎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有些为难地同他道:“我不想说那个字。”
他澄澈的眼睛里写着祈求,让宋郁回想起从前自己一次次地为白戎着迷深陷情网,与他这双眼睛有脱不了的干系。
宋郁没有再逼迫他,他明白白戎不想说的理由,不过他只是害怕,怕以后白戎变得不认识他了,还有机会说“我爱你”这三个字吗。
宋郁哽咽了,明明是自己把这药给白戎的,怎么还不舍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