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郁仍然不语,然而脸上已经开始有了些变化,宋郁见此,继续说了下去。
“何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纵火犯到现在还没有抓到,上海城人云亦云的,听说最近将军又开始在全城搜查姓白的人家。”
椟元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眼皮去关注宋郁的神情。
见他的神情开始变化莫测,一会儿是低头沉思,一会儿露出苦恼万分的表情,椟元心里大抵是有个数了。
椟元心里有了答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宋郁,我明白了,你回去吧。”
椟元说完,见宋郁仍然伫立不同,看着他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一个拳头,表情仍然是那副不卑不亢,永远不会低头示弱的宋郁。
椟元摇了摇头,走到宋郁的身旁去,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
“真的!”宋郁顿时笑逐颜开,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嘴角弧度划开的刚刚好。
椟元看着他这幅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郁回到白家,径直跑去了白戎的房间。大概是来的次数多了,有的时候宋郁就有种回自己房间的感觉。
宋郁推开门,发现白戎还在卧在床榻上睡觉,眉头紧紧地扣在一起,好像睡得很是不安分。
宋郁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床边,手指搭在他的眉头,指尖轻轻地抚过他的眉目,只是想帮他扶走忧愁。
突然,白戎突然睁开双眼,赫然瞪着宋郁,宋郁的动作一停,有些无辜地看着白戎。
白戎眨了眨眼睛,嘴巴抿成一条线,看着宋郁的目光渐渐地柔和下来。
“你不用害怕,外面没出什么事,你继续睡就好了。”
宋郁轻声安抚,挪了挪位置,坐到他的床头,手指拢了拢白戎的头发,才发觉白戎的发端早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白戎摇了摇头,挣扎着要坐起来。
宋郁手疾眼快,托了一把他的腰身,将他扶了起来。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啊?”
白戎不安地发问,自从何家那件事情以后,他从来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稍微好些的时候,是因为宋郁在他身边。没有宋郁,他便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安稳。一闭上眼睛,很多年前汉口的一幕幕,和如今何家被烧时的一幕幕就会重叠起来,在自己的眼前重复上演。
他很害怕,害怕这件事情会牵扯到姆妈跟白敏,如今白敏还小,如果被牵连了,她该会多恨自己这个哥哥,白戎无法想象,他双手掩面,表情痛苦不堪。
“白戎。”宋郁轻轻地唤他,一只手慢慢地放到白戎的后背,缓缓地抚摸他,想以这样的方式,带给他一些安慰:“不要害怕,外面的事情我已经都解决了。大家都在庆幸,是何家死有余辜。”
“真的吗?”白戎扬起湿漉漉的脸,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看着宋郁。
“真的。”宋郁点点头,露出轻松地笑容。
白戎如同释然了的叹了一口气,重新缩回被子里,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看上去很疲惫。
“我累了。”他说话的声音很沙哑,气色也憔悴的不行,看得宋郁心里一阵酸楚。
他替白戎掖好被角:“那我先走。”他转身就要离开。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一只小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他缓缓回头,不解地看着白戎:“怎么了?”
“你能不能陪陪我?”他说着,已经往床里挪了挪,给宋郁腾出地方。
宋郁笑了笑,点头说好。俯身脱了自己,掀开被子一觉,乖张地躺了上去。
或许只有这样,白戎才能够感觉到安心,周身环绕着宋郁身上的味道,才能够睡得安稳,驱赶走噩梦。
渐渐地睡沉。
深夜时分,椟元如邀来到宋郁所说的河边,而宋郁早椟元一步,已经在河边等候了。
“带来了吗?”他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克制冷静。
他侧耳,听见椟元的脚步声由远到近,猛地转身,朝着椟元走去。宋郁开门见山地问:“带来了吗?”
椟元指了指身后的车,说话语速不疾不徐:“带来了,在后面车里。我废了好的劲儿才弄来的,你要小心。”
椟元神色不再像从前一般总是和颜悦色,此时的他站在夜幕下,星光给他披上了一层金光闪烁的外衣,显得高深莫测了。
他神情凝重,紧皱的眉头好像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心事。
“多谢你了兄弟。”
宋郁拍了拍他的肩膀,如释负重地松了一口气,踩着夜色,朝着车停着的方向走过去。
还未等他迈出步子,椟元伸手将他一把拉住。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椟元眼睛里写满了对宋郁的担忧,宋郁跟他是多年的知己,是多年的好友,更是同窗,他实在不忍心看他走上这条路。
“我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有铤而走险。”
宋郁笃定的回答,仿佛一切已经一锤定音,他也只能赌一把。
“宋郁,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椟元问他。
宋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像是重新拾起了什么,他回答说:“我自有对策。”
“值得吗?”椟元问宋郁。
“直到现在了,即使是过去了许多年,可我仍然还记得,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种从内心深处延伸出来的害怕跟恐惧,那恐怕是我这辈子都无法遗忘的。纵使后来杀的人多了,那种余悸还是没能消退半分。”他抬起眼眸,看向椟元的眼眸,深不见底:“那时的我,太渴望有一个人能把我从深深的恐惧自责中拯救出来。你知道吗椟元,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更加能理解白戎现在的绝望,当初没人拯救我,现在我来救赎他。”
宋郁哽咽了,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双手沾满了鲜血了,所以他不想让白戎也步后路,变成这个样子。
值得吗?宋郁也问自己,答案很明确。
他回答:“值得。”
第二日天刚刚亮,细碎的阳光穿过树梢扑入轩窗,肆意地涂抹在窗门上,鸟儿俏丽地站在树枝上,煽动翅膀,一抹乌黑的明亮。
四方院儿里的鸟儿,被突然而来的、紊乱的脚步声惊飞,朝着天边飞去。
宋郁的脚步紊乱,他伸开长臂一把推开门,大厅内空空荡荡的,没有看见舅舅的人影。
“舅舅去哪里了?”宋郁紧着眉,一股不好的预感突然横生于心头上。
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回话。还是年长一些的下人躲在人群里,慌乱地说:“回小少爷的话,老爷今天一早就去了白家。”下人说话的声儿刚落地,宋郁便已经健步跑出了大门,只留扬起的轻土,其他什么也没有。一阵风刮过,轻土也被吹散,好似从来没有来过。
宋郁连忙赶到白家,白家的老管家早已不知去处,大门大开着,院子里驻扎的军队,宋郁推开大厅的门,只见舅舅已经端坐着喝茶了,而白戎则被两名军兵押着,他并没有做任何反抗,而是头抬的很高,一脸淡然的模样。
意料之中了。
“舅舅。”
这声舅舅叫的,连宋郁自己听了都觉得糟心了:“原来您在这里,可真让我好找。”
“你消息倒灵。”舅舅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淡淡地看了宋郁一眼:“你来是什么事儿啊?”
“我来自然是向舅舅禀报好消息。”宋郁嘴角带着得体的笑容,目光有意无意地去看一旁被军兵押着的白戎。
“哦?好事情,你倒是说说,是什么好事情。”宋郁的舅舅轻蔑地看了白戎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宋郁。
他倒想看看宋郁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宋郁将视线瞥向白戎,说话的声音很清冷:“白戎,你到底为什么要替别人顶罪?”
白戎一脸茫然地看着宋郁,显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白戎低着眼睑,忽然噗嗤笑了,他冲着宋郁摇了摇头,眼中写满了绝望。
好似上帝已经一锤定音,他必死无疑了。
宋郁收回视线,不再去看白戎的眼睛。他大步走向前,走到舅舅跟前去,伏在他耳边说:“舅舅,我们已经抓到纵火犯了。”
宋郁的话,舅舅并不能完全相信。他能看出来,宋郁跟白戎的关系不一般,宋郁从来没有对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如此关照过,除非他们俩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他所了解的那个样子。
他对宋郁的话半信半疑,可还是认为,宋郁说这话是在极大的在为白戎开脱。
脸上的表情硬了硬,语气也不太好:“你们两个,把白戎带下去。”
两个军兵领命,眼看白戎就要被带了下去,宋郁立即出声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