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馆叫闻雀,一听便知道是个别致的雅名而已。而有雅名的男子,不是唱戏的名角,便是楼里的小馆了。
他是宋郁在酒会上碰着的。
那日宋郁绕过齐整的六张圆桌。站到一处少人角落,冷淡的眼锋扫到那些公子哥。刚同一位诗家小谈些什么,大厅里已有录唱片的上海之夜旋旋传来,便很有礼邀他。
他婉言谢绝。那曲子才唱开,不大热烈;可杯中甜酒消耗将尽。掩在桂色好颜色后的颊泛出殷色。
宋郁目光在场内四处绕,想要找唱曲的人,并没有什么目的,高脚杯空荡,杯底倒不出来的,兀自在灯下慢慢地淌。
宋郁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台,只见男子着很窄的月白戏袍、盘扣摧压着动脉,似一只极冰的掌攫着下颚。
持一把锋很亮的剃刀,将杏眼凑上镜前,利落地修半截眉尾,毫厘长的眉落到案前、尘灰落镜。宝匣里有半截摔断的眉笔,着色浅鸦青,涂上瓷白的脸有种怪异的美感。
当他缓缓回过头来,一张记忆里徒留给他痛苦的脸浮出来。
一对凹陷的眼窝嵌在铺满脂粉的灰白面孔上,像却又不像。
宋郁掩去那些烟雾缭绕的旧思追忆,看他端来的果盘堆得很满,几乎把所有能拿的果品都取了几块,略感意外地报去一瞥。其中有切瓣的苹果,红皮白肉,心部蜜黄,是少见的富士,大约从外省入口。
“敢问先生姓氏?”宋郁启唇,再后来,宋郁便带他回了家。
椟元最听不得便是,每至深夜连绵不绝的那声响,住宅附近便会灯火通明一片。
“爷呢?”
闻雀趴在地上,手腕上鲜血汩汩地望外冒出来,他抬着脸盯着椟元看,好似非要把椟元瞧出个洞来不可。
“他歇下了。”椟元一向不喜欢这些子个红尘玩意,也懒得瞧他们,虽说闻雀是宋郁心尖捧着的,可椟元却还是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看。
提起这个心尖宠着的,那倒也是讽刺的说法。
这个闻雀当真不是个省心的货色,被将军送来的第一天,没被宋郁招兴,自此便耍上小脾气,把他从前那些在楼里的买卖都使出来。
作风实在像个娘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直吵得宋郁不得安宁,这才无奈之下要了他。
后来宠了几天,宋郁没了兴趣也变便放置不管了,这闻雀自然不肯,想法设法地自虐。
后来宋郁终于在闻雀周而复始地几次割腕中妥协。
“来人啊,把你们闻雀主子抬回去,找个医生来给你们家主子好好看看病,别让你们家主子这股子烟尘病污染了整个上尉府的风气,恶心!”
“你说谁有烟尘病!你疯了你!”
“我说你啊,小雀儿。”椟元幽幽地笑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离开。
椟家的车已经在上尉府门口等候椟元了,椟元离开上尉府,上了车,回首看了看上尉府邸的牌匾。
“走吧。”椟元神色决绝,缓缓转身。
随即,扬长而去。
“宋郁,我并不后悔我们这么做,我们将要分别一段时间,等下一次相见,我会把他带回来,带回来与你相见。我想,你一定会非常想念他,或许你会恨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不忍心再看你如此意志消沉下去,也不愿意看你们有情人,却不能厮守在一起。我会去寻找白戎,并向他说明这一切,希望我能够做到,希望这一切还来得及。”
希望这一切还能来得及。
绿皮火车与轨道拍打的节奏,巧若木鱼不绝于耳,好似要拍打到地老天荒去了。
椟元父亲知道了椟元的用意,说要让椟元乘车去,有专门的司机,无需椟元过于疲惫。
他竟不知,何时父亲他已是这般阔绰了。是他执意坐火车,看着平日里不看的书,视线却总恍惚在窗外的景光。随着火车的心跳声,好似躺在无安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沉沉入睡。
车窗外的景光乍凉,原来是穿过了黑漆漆的隧道,之后再见到光。
流动的画面,像一部没有故事情节的老电影,用人工把一张一张图片以飞速速度呈现于晚上。视网膜与瞳孔剧烈地碰撞。
椟元从上海来,目的地是苏州,要接白戎回家。
等风来,等回到你的身边。
推着轮椅上的他,枯黑的发削瘦的身形,长袖衬衫松垮垮挽起,腕上的青筋突兀地可怕。
宽松的居家裤下是一双松糕黑鞋,推着他的女子眉目柔和,相貌清秀,虽然算不上一见倾心的惊俗面容,可也算的上是娇俏可人,莞尔一笑,眼角的泪痣也跟着像是被付予生命一般。
“哥,今儿天好,一会儿蜜儿姐姐也来,不然我们起来转转?”
坐在轮椅上的便是白戎,比起多年前,如今的白戎十分清瘦,眼底常年布着血丝。白戎来苏州以后,虽然说是没有了从前的记忆,可心底有一股气始终无法排出,仿佛是一直牵挂着谁,忘不掉谁,如此平日里整日阴郁着。
我们倚之,爱之,却因而唯他所困制。
“不了,我不想出去。”
“那一会儿蜜儿姐来”
“那你们叙旧吧,我累了,我想去休息,推我去休息吧。”
白敏愣了愣。
“发什么呆?”白戎发声。
“哥你都好久没有起身了,明明双腿没有残疾,这样下去恐怕不残也要真残了。”
“你是嫌弃哥哥了?”
“哥,你明知道我不会。”
白戎讪笑,双手撑着座椅把手,勉强想要站起身。
是啊,他在轮椅上坐了太久了,再不走一走,恐怕就真的残废了。
“小敏,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上海的事情?”
白敏一把将白戎的胳膊架到自己的肩膀上,动作格外的娴熟,然后艰难地抬着白戎迈出房间去,到廊边站着。
她低头沉默不语,神情有些不自然。
“你跟姆妈总是这样,每次我提起上海的事情你们就这般的不说话。”
“哥,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已经不重要了。”白敏打心底里不想让白戎再参与到从前那些事情里了,从前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白敏真的不再希望从前那些不好的回忆再困扰着白戎了。
那些来自外人的恶意,那些血海深仇,那些白戎身上背负的人命,从前的过往如过眼云烟,不复存在。
这便是对于他们白家来说最好的结局。
即使,白敏也非常心痛哥哥跟宋郁没办法厮守,这莫过于世间最残酷的苦难了吧。
“白敏,告诉我吧,好吗?”
白敏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白家还在上海时,白敏曾经在学习里听过椟元的讲课。
白敏学习的是经济学,而椟元又是青年商人当中的佼佼者,时常被学校请去讲课。
而离开了上海,来到苏州,白敏便陷入了日日的思念。
成长就是不断告别不断遇见
白茵看着白敏,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后来都不会再逢人就掏出自己的心了,我们开始计较起付出和回报是否成正比,开始在意那个人值不值得。”
白敏抹了抹泪水“是因为我们成长了,长大就是这样,要不断地告别,不断地遇见吗?”
“他留下的痕迹我们可能抹不掉了,但我们会妥善安置好,每当我们前途迷茫,翻开来看,告诉自己,失恋我们都扛过去了,更何况是这些不足挂齿的恶意呢。”
白茵摸着白敏柔软的头发,对她说。
白敏枕在白茵的双腿上,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下来。
“他给予的回忆我们可能忘不了,但我们会牢记好,毕竟有些人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
“可是我忘不了他,我真的忘不了。”
“他馈赠的心悸我们丢不掉,那是身体本能给出的反应,我们要牢牢记住心动的感觉,下一次遇到心动的人,就不会再那么手足无措了。”
“短时间内可能我们没有办法处理好自己的状态,可能听到熟悉的旋律还是会泪流不止,可能想起熟悉的动作,还会心动不已。可能再次听到他的名字,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但这一切都会终止,或许在我们遇到下一个更好的人之前,或许在我们准备开启一段新的旅途之前,这一切都是小事,都不会成为我们的麻烦。”
“不爱我们的人会退出我们的生活,爱我们的人很多,我们要继续等待”
白茵微微一笑,紧紧地握住白敏的手。
“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是,时刻准备,勇敢去爱,时刻准备,期待被爱。”
“很多时候,在错误的时间里我们会遇到那些自以为对的人,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的关系,最终错过彼此,丧失对生活的信心。
可就算是这样,真的会影响到未来吗?我们并不知道,但有一点我们很清楚,无论我们曾经经历什么,未来会经历什么,我们都要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