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缓缓上升,夏星潋紧张又忐忑,刷开房门的那一瞬间,他屏住了呼吸。
哪怕呼吸阻滞,房间里弥散着的咸腥气依旧扑面而来,四处透着凌乱放肆,手铐皮鞭散落在地,衣服早已变成碎片。
看来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终究是他晚了一步。
夏星潋掀开被子,床单上晕染了大片血迹,但是没有人。
难道被带走了?
他找进洗手间,在浴缸里看到了那个曾经没心没肺坏笑的男孩,而他的身体如今满目疮痍。
“薛染…”夏星潋叫他的名字,他已经不敢想,这个人几个小时前还兴致冲冲地叫他出来玩。
薛染目光无神地看着他,嘴唇翕动。
夏星潋找来大浴巾将他裹住扶了出来,靠近的一瞬间,他听到薛染说,“老弟,你终于来了。”
一滴泪饱含愧疚地划落,夏星潋别过头,耸了耸鼻子,“你在这等一会,我去弄套干净衣服。”
薛染拽住他的袖子,夏星潋回头,薛染笑了:“头发染完了?真漂亮。”
夏星潋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肘,“还皮!”
金御酒店一楼旁边就是便利商店,里面物品应有尽有,夏星潋买了东西回来,薛染还保持着原姿势,裹着浴巾颓坐在狼藉之中。
“给,你可以自己穿吗?”夏星潋将一大包东西递过去,薛染没有伸手接,他的嗓子已经撕裂了,但情绪很平静,“动不了。”
夏星潋过去给他套衣服。
“额头怎么弄的?”薛染反过来关心他。
夏星潋摸了下创可贴,“打架。”
“你还能被人打,真稀罕,又是在作戏吧?”
这小子竟然还有心情和他谈笑。
“差不多吧。”夏星潋脱下自己的外套,套在薛染身上,一只手绕到薛染身后,“走了。”
这时候夏星潋感觉到自己的瘦了,薛染看着和他体型差不多,压在身上感觉像头驴,“你怎么这么重。”
走出酒店大门时,薛染哼着了句歌,“兄弟,你不行啊。”
夏星潋想骂没骂出来,看在这小子今天受了苦的份上,暂且忍一回。
两人走到路边,夏星潋又要拦车。“你还没考驾照啊?”薛染唏嘘一声,“贼简单一考试磨叽这么久。”
夏星潋调整了下姿势,空出一只手拦车,一边怼道:“能不能安静会。”
金御附近是闹市区,即便凌晨也是灯火通明,按往常来说出租车是不会少的,眼看着两辆车转了过来,夏星潋刚准备将薛染扶过去,一群人冲到他们前面抢了先,上车时还对着两人得意地吹了几声口哨。
“小娘养的SB。”薛染骂出声。
若是夏星潋一个人还好办,可现在他感觉到薛染的腿一直在颤抖,只怕撑不了多久,夏星潋说:“要不你等等,我打电话叫人。”
薛染拒绝了,夏星潋止住了话音。
不愿意其他人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夏星潋能明白,他忽然觉得自己真应该去把驾照给拿了。
想远了,该想想现在怎么办,连续路过的几辆出租都显示载客。
就在薛染再次向下滑,夏星潋勉强将他扶起时,手机响了。
因为没空手,夏星潋本来不想接,那声音却愈演愈烈。
这都几点了,估计又是半夜撩骚的。
“喂?是夏先生吗?”
“你谁?”
“江祈岸,先别挂,我就在你后面,我送你们回去。”
夏星潋皱了皱眉,跟薛染说:“江祈岸说他送我们。”
“他还没走?”薛染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声音如蚊蝇,“我以为他早跟那群SB一起走了。”
江祈岸的车开过来,他下车帮着把薛染扶进车里。
江祈岸从车里拿了两瓶功能饮料递给他们,夏星潋给薛染拧了一瓶,薛染摇头说,“喝不下。”
三人保持了微妙的沉默,都没有多问。
江祈岸透过后视镜看到夏星潋身上就穿了件贴身卫衣,脖子锁骨露在外面。
不冷吗?
夏星潋连打了两个喷嚏证实了他的想法,他调高了空调温度,伸手打开中间的收纳箱,里面有餐巾纸。
夏星潋抽了一张,很浅地说了句谢谢。
江祈岸刚刚不是应该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跑了吗,为什么现在还等在这里?
是赵曦说的那句话,折腾了一天,即使他在染发店睡过一觉,仍然感觉到力不从心,有时候,真想彻底地甩开这些混账事,一了百了。
不过,这种消极的念头也就想想而已。
后视镜里,夏星潋抱着双臂翘着腿半眯着眼,这是个充满防备且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而事实也是如此,这个才初见一天的人,夏星潋摸不着他的底,猜不到他的用意,这让他感觉到危险。
江祈岸的车开的很平稳,到薛染家的时候,薛染还没醒。
夏星潋摇了摇他,薛染像是瘫下就不想起来,半天不动。
江祈岸靠边停下车,夏星潋动作大了些,“薛二,到家了。”
“我早就没家了。”薛染带着痛苦呢喃。
江祈岸熄火下了车,打开后排车门,夏星潋没法,刚才还在肆无忌惮地猜忌对方,现在还得拜托他一起把薛染运上去。
好像看穿了他的窘迫,江祈岸两下扛起薛染,直直地往里面走。
“好了,夏先生,我就不进去了。”江祈岸放下他,夏星潋赶紧上手扶住。
“谢谢,辛苦了。”夏星潋说完,掏出之前在酒店房间捡到的钥匙开门。
“太没诚意了。”江祈岸说。
夏星潋面相大门的眸子暗了暗,“江先生想要趁人之危?”
江祈岸怀疑如果他说是,夏星潋握着钥匙的手会不会直接向他扎过来,“怎么会,你总是过度解读我的话,我在车上等你。”
夏星潋刚想说不用,江祈岸又道:“这个点这片不好拦车。”
说完,他就进了电梯。
还真是甩不掉了。
把薛染安顿清楚已经又过了一小时,夏星潋靠在电梯上,呼出一口气。
回到车上,夏星潋坐在后座,头靠在副驾的靠背上,让情绪一点点地消散。
曾经,他们俩在酒桌上互相帮对方挡酒,那些大少爷们不把他们当人看,变着法地欺负他们时,薛染告诉了他很多反击的方法,甚至连打牌的套路,也是薛染教的。
可他骨子里装着无情凉薄,比起感情,他更想活下去。
所以啊,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呢,夏星潋,这些都是你自找的,你活该孤独到死。
“来根烟吗?”驾驶位上的江祈岸递过来一包烟。
夏星潋支起身体,看到烟盒,“硬盒黄鹤楼?你就抽这个?”
江祈岸道:“也就是给你,平时我还舍不得抽呢,要不要?”
“笑话,没想到江少还是个吝啬鬼。”
夏星潋抽了一根,江祈岸拱手给他点了。
“咳咳…”夏星潋咳了两下,“单论黄鹤楼的话,我还是觉得1916好些。”
江祈岸:“…”
烟雾随着卷进来的冬风飘散到车窗外,尼古丁的惬意让夏星潋感觉好了些。
江祈岸的车开的很稳,就是车速很快,夏星潋一根烟的功夫,便到了家。
下车时,江祈岸转头对他道:“明天见。”
明天见?见什么见?
夏星潋闻到忽然加重的酒精的味道,想起来这人刚刚和薛染他们一起喝酒了的。
“你酒驾?”夏星潋有些震惊。
“怎么,你要举报我吗?”
就差把控诉过河拆桥写脑门上了。
夏星潋张了张嘴,想说酒驾不安全,还是叫个代驾吧,可是这样说,感觉他在刻意地关心他的安危似的,简直多此一举。
“走了。”夏星潋最后只说了这句。
然后再次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祈岸关上车窗,眼角眉梢挂着笑,好像读懂了他要说没说的那句话,这个小东西啊,嘴硬心软。
夏星潋一边上楼一边还在想,他应该不会出事吧,毕竟车开的那么稳。
算了算了。
生死有命,有胆酒驾,后果自负。
这一觉睡的昏天黑地,又是被电话吵醒的,半梦半醒间,夏星潋腹诽,他一个商界平平无奇的二世祖小透明,什么时候变成热门人物了。
“夏星潋先生。”电话那头传来江祈岸的声音。
怎么又是他?语气还这么官方。
“驾校把你分给了我,请在今天早上十点前到必过驾校练车。”
浑噩之间想起昨天瞟了一眼的名片,江祈岸就是那个驾校教练?
夏星潋猛地坐起来翻开昨天薛承澜给他的资料。
江祈岸,现任必过驾校教练,执行董事,曾寄养在平民吴家,去年回归江家…
怪不得他车开的那么稳,原来他说明天见是这个意思,还有父亲故意提起的驾考,估计就是为了创造一个机会,让他们见面,至于原因,他只能猜到,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的尚董事长有了新的谋划。
可夏星潋不想掺合进去,他当机立断,“抱歉,帮我报名的那人估计是弄错了,我暂时并没有学习驾照的想法,再见。”
江祈岸依旧是那副官方语气,“你的信息资料已经在我这,考试费也已缴纳,秉承着诚信办学的宗旨,我们驾校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员,请你尽快到达驾校,开始练车。”
“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吗?”夏星潋提高了音量反问,他毫不犹豫挂断手机。
江祈岸又打过来,夏星潋还是挂了,接着,手机“叮”地一声响。
—夏先生,以我个人的建议,如果再发生昨天那种情况,如果你会开车,能方便很多。
再发生…咒谁呢?
夏星潋打开手机,正要把江祈岸拉黑,不小心顺手划到了韩旭给他的一整页留言。
—夏夏,睡了吗?
—明天有安排吗?
—怎么不回信息,心情不好?
夏星潋先给韩旭打过去,那边韩旭的声音掩盖不住激动,“你终于打电话给我了。”
“你有事?”
“今天g市有大型收藏车展,我带你去逛逛,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送你啊。”
夏星潋想到在一望无际人山人海的会展里走路就感到脚疼,“别看车展了,我驾照都还没呢,现在马上要去驾校。”
“喔,那我送你去。”韩旭接下司机的任务。
到了地方,看到乌压压的人群,以及立于其中,穿着深绿色军大衣,土色工装裤,与昨日俊逸不凡的形象大相径庭的江祈岸,正在疾声教育一个学员,夏星潋才意识到这里可能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等等,那人不会是江大少吧。”韩旭揽着夏星潋的手紧了紧。
“嗯,就是他。”夏星潋戴上墨镜慢悠悠地走过去。
江祈岸穿出人群,站到众人之前,看着朝他走来的夏星潋。
他的脚步蹭在地上拖,整个人慵懒而有气无力,双腿又瘦又直,像俩根火柴棍,仍旧是宽大的外套,里面贴身薄卫衣,一张脸,美到颓废。
“哥哥好像漫画里的人。”一个原本等在一边的小男孩跑过来拉着准备练车的母亲的手说。
银色头发高鼻梁,深邃眼眶尖下巴,可不是漫画里的人物么。
江祈岸上了车,飞快换挡,开到前面围栏处一个漂移旋转,从夏星潋的脚趾前堪堪蹭过,逼停了他向前磨蹭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