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一次系统抽风的经历，凌焕指示KC197全天监视睡眠舱的动静，一有异常就及时报告。
太空监狱单调的生活这才正式拉开帷幕。
花了一周来适应，凌焕终于能睡着了。而泡面整日无所事事，不是找个地方坐下打游戏看电影，就是找KC197闲聊。
一日三餐的配给都是固定的，和开普勒452b上平民喝的糊糊一模一样。所有的食品都装在真空包装里，到了饭点每人喝一袋。
健身房是唯一有点意思的地方，实在无聊就进去撸铁跑圈。把多余的力气消耗得一干二净，人就没时间伤春悲秋了，只想扑到床上和周公愉快见面。
进入太空的第四十六天，KC197第一次发出了低电量警告，大半夜在房间里“叮叮叮”地叫，叫得人毛骨悚然。
凌焕起先认为系统出了故障，循着声音过去，便见到站在云祁睡眠舱外的KC197双眼冒出荧光，明灭不定，吓死个人。
泡面和凌焕不得不把他抬到休息区的充电桩边。
“197，你充电插口在哪儿？”泡面问道。
KC197声若游丝：“在后面。”
泡面揭开他的衣服，看到的是与人类极其相似的光滑皮肤。
“后面这么大，是哪儿？”泡面将手按在他的后背，一寸一寸地往下摸，试图摸到一点起伏。
KC197：“向下。”
泡面的手滑到了他的腰际。
KC197：“再向下。”
泡面：“？？？”
凌焕攥着电线，将它甩到另一只手的手心，发出“啪”地声响：“别磨叽。”
泡面：“不是，长官……这……”
再往下就要把手伸进裤子里了，充电接口该不会在那种地方吧？
求求设计师做个人吧，在机器人身上玩这种恶趣味真的好吗？
KC197：“电量低，还有三十秒自动关机。”
凌焕又甩了下电线，像是手握教鞭的暴虐教官，“你快点。”
泡面哆哆嗦嗦地向下探去，在碰到臀缝前摸到了一个方块状的东西。
“找到了？”凌焕递出插头。
泡面脸红了，他低着头接过凌焕递来的插头，将KC197的裤子略微褪去一点，露出了充电插口。
他把充电插口上突起的方块拔出来，将USB插头怼了进去。
KC197的“叮叮叮”停住了，改成了“正在充电”。
泡面松开KC197，满脸的细汗。
凌焕嘲咍：“充个电，至于么？”
泡面随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埋怨道：“谁知道插口在屁股上。”
KC197纠正：“是最后一节尾椎。”
泡面：“有区别？”
“有。”KC197转过身，撩起衣服，把后背对准泡面，“要我给你示范吗？”
泡面两眼一闭：“……不用了。”
凌焕：“……”
正要回去睡觉，荒谬的恐慌感在他心底一闪而过。他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睡眠舱所在的区域——那里没开灯，一片漆黑。
KC197不过是离开了几分钟，大可不必担心。
系统的出错率极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这次他们遇到的抽风，都足够吹一辈子了。
“长官，你不去睡觉？”泡面走到凌焕身侧。
凌焕犹疑了一会儿，说：“我去看看睡眠舱。”
泡面：“我也去。”
感应灯随两个人走过，渐次亮起。惨淡的白光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浓烈的黑暗。
凌焕脚步略急，泡面得小跑才能追上他。
气氛莫名地紧张，凌焕的手心出了汗。他来到睡眠舱边上，俯身查看里面的状况。
云祁睡姿正常，睡眠舱里也没有出现白雾。
泡面：“回去吧，长官。这里没事。”
凌焕凝神细看，顺势将手心贴到了玻璃上。
掌心传来的温度远高于设备正常运转时维持的低温。
他蓦然冲到睡眠舱头部，按下了紧急唤醒键。
睡眠舱缓缓开启，这次扑面而来的不是冷气，而是比室温还要高些许的暖气。
泡面拔腿就往休息区跑，去找KC197。
凌焕一个人把云祁打横抱出来平放在地上，手指指腹贴在他的颈动脉处。
能感觉到跳动，至少说明人还活着。
KC197一边提裤子一边跑过来，还不等凌焕说话，就自觉地去测了睡眠舱内的气体。
“二氧化碳占到了百分之七十。”KC197汇报道，“温度为二十度。”
泡面惊得腿软，“什么意思？”
凌焕掐着云祁的下颌，强行抬起他的下巴，帮助打开气道。等云祁从嗓子里挤压出了沉重的呼吸声，凌焕才回头向泡面解释：“睡眠舱给他解冻，又输入了过量二氧化碳。”
泡面结结巴巴地问：“然……然后呢？”
凌焕的视线从他脸上扫到云祁身上，反问：“这结果还不够明显么？”
泡面的视线落在仰躺着的云祁身上，看不出异样。
“长官，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他不懂就问。
凌焕撑着他的下巴，沉吟片刻，却放弃了回答。
因为他不清楚要怎么组织答案。
他并不是自己发现了什么，反而是依靠着蛛丝般细微的直觉。直觉告诉他睡眠舱不对劲。于是他盯着云祁的脸看，注意到他的眉头是紧锁的。
说出来泡面不会信。
凌焕自己也不相信。但刚才的某一个瞬间，他确实在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指引着，去试了试睡眠舱玻璃盖的温度。
云祁的呼吸沉重而缓慢，每一口气吸进去都需要很长时间才呼出来。凌焕耐心地单膝跪在他身侧，抬着他的下巴，保持他的嘴巴张开。
泡面蹲在边上等，昏昏欲睡。
KC197刚充了一分钟的电，做完检测后又低电量了。泡面活生生被他“叮叮叮”的提示音闹得睡意全无，愤怒地拖着他去休息区脱裤子……呃，不是，充电。
云祁抬起眼皮，猛地坐起身子，抓着衣领咳嗽。大量空气涌进逼仄的气管，呼吸道刀割似地疼，堵得他喘不上气。
“系统又抽了么？”他的嗓音带着哑意。
凌焕握着手腕，说：“应该是。”
云祁冷嘲，“我记得197说过系统的准确度极高。”
凌焕拧眉：“确实。”
云祁不客气地搭着他的肩膀借力起身，说：“连续两次抽风，还真是准确。”
凌焕紧跟着站起来。
他比云祁高了半个头，两人对视的时候，凌焕占了微弱的优势。
“连续两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喉咙里藏了把低音提琴，沉稳动听，“这件事比意外本身还可怕。”
云祁不卑不亢地回敬目光，“哦？”
他之前咳出了眼泪，眼角沁出一抹桃红，双眼湿漉漉的，目光毫无攻击性，温顺得像只鹿。
凌焕看着大敞的睡眠舱，表情晦暗不明：“棺开二度。开眼了。”
云祁摸着胀痛的后颈，问：“你想见识一下棺材三弄么？”
凌焕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你没事吧？你出事了我要担责。”
无所谓了，反正最先说云祁是神经病的就是凌焕本人。看在他救了自己两次的份上，云祁没和他争口舌之快。
睡眠舱是不能再睡了，云祁慢步走到休息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凌焕趿拉着拖鞋步态懒散地荡到他面前，朝沙发努了努嘴：“你睡这儿吧。”
“沙发太小了，睡屁。”云祁两腿一伸，沙发瞬间被衬得小了一圈。
凌焕踩了踩地板：“那你睡地上。”
一旁充电的KC197发话了：“11区一共配了五个卧室隔间，也就是五个床位。”
“犯人理应不能使用。”凌焕说道。
云祁扬着头，说：“犯人的生命安全理应不受威胁。”
凌焕：“……”
两分钟后，云祁躺在了凌焕隔壁隔间的床上，右手腕上的手铐铮铮作响。
“不考虑松一下？”云祁抬着头。
“不考虑。”凌焕拍灭了卧室顶灯，“你比较危险。保不准半夜起来杀了我。”
太空监狱随同开普勒452b旋转，穿越晨昏线，一半沐浴光明，一半深陷黑暗。玫瑰色的熹微晨光洒进通讯室，勾勒出凌焕侧脸的优美轮廓。
“您好，这里是地勤组。”地中海老头在屏幕里呵欠连天，“请问有什么问题？”
“睡眠舱出现故障。系统排查不到原因。”凌焕端着咖啡杯，雾气氤氲，模糊了他的面容。
“你们重启过了是吧？”地中海挪了挪位置。
凌焕：“重启过了。”
地中海揉着睡眠不足的浮肿双眼，沉思了一阵，咕哝道：“这不可能啊。”
凌焕放下咖啡杯：“有什么解决方法么？”
地中海顿了顿，说：“重装系统。”
凌焕：“……”
地中海拍拍胸脯，肥肉在衣服下来回颤动，“重装一定可以治百病。”
“难道没有修正错误的方法？”
“重装系统很简单的。”地中海抹了把脸，嗓子里像是卡了口痰，声音含混不清，敷衍得很，“我现在就安排飞机给你们送系统盘。”
凌焕：“……”
地中海无视他结冰的脸，说道：“操作也不难。只要把新盘插进接口，再把旧盘拔出来就行了。”
见凌焕没说话，地中海又诚恳地补充说：“真的很简单。”
凌焕掐了通讯，双手交握抵住下颌。隐隐的不安如咖啡的热气，从某个未名的角落里升腾上来。
许是地中海过分的笃定与系统接二连三的故障冲撞，产生了极度割裂的矛盾感，凌焕反而觉得事情绝非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