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间军鼓已歇,众学子也都安静下来。一个个昂首挺胸,倒还真有了几分骑兵的气势。霍登岚已立在队列前,星目扫过眼前众人。
“所谓骑兵,最初是在开朝大战初期时发起。我盛国先祖便是依靠骑兵战术,一统大盛万里疆土。而骑兵战术演变至今,也已衍生出了诸多走阵,奔袭之法。骑兵战术可谓是如今天下战局最为重要的一环。故而骑兵者,需驾驭战马,而非被战马驾驭。我知道诸位有许多人尚未骑过马,故而今日练习定要谨慎,依照我所说去做。可否明白?”
“明白!”
霍登岚点了点头,飞身上马。他举起军令旗,下令让众学子上马。
骑兵越障走阵,是最基础也是最难的一环了。若是在大军奔袭中,领头的将领自是不可能光靠嗓子吼,就将军令传达给身后的数千甚至数万士兵的。
故而行军打仗,传令依靠的是军旗,作战指令依靠的是战鼓。大军行进,那旗帜和牛皮鼓可不是白拿的。而所有士兵,无论何时何地,都必得严格按照军旗和战鼓的指令行动。如若一队出错,则很可能牵连整个战局全盘崩溃。
所以今日的训练和测评极其重要,也及其复杂。不仅要骑马,同时还要越障,还要判断走马过程中接收到的军令代表何意,实是难上加难。
骑马对卫梵而言自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跑马场里的马都是战场退下来的战马。这些马见识过真正的战场,有些身上还挂着狰狞的伤疤,故而一个个此时狂躁不已。
卫梵拽着自己的枣红马,拍着它的后脖子安抚了好一阵子,才试探着跳上了他的后背。既便这样,这马也已然非常不安地刨蹄喷鼻,它狂躁地甩着脖子,试图将卫梵从自己背上摔下去。
“乖,别动别动,我又没拿刀捅你,别动!”卫梵拽紧缰绳,片刻也不敢松开。他捋着马鬃,好不容易才叫这枣红马平静下来。
而再看其他学子,情况竟也并未比他好多少。有几个不会骑马的学子,甚至被这烈马狂躁的模样吓得哭了出来。
卫梵四下张望了一圈,心道今日卫则总不会来找他麻烦了吧?想起上次卫则来武课中找茬,卫梵不得不用了一道苦肉计,而今想来,他还觉得胳膊隐隐作痛呢。
不过好在今日,卫则他们似乎并没有前来找事的意思。跑马场周遭只有看守的士兵和整理物备的下人。
卫梵松了口气,遂即朝着霍征邪凑近了几步。
“诶征邪兄,你们平日训练骑术,什么越障走阵的可有诀窍啊,快教教我,否则今日我就完蛋了!”卫梵撞了撞霍征邪的胳膊。
霍征邪淡淡说道:“越障时把控起跳时机,走阵时与他人一致即可。”
“你这,你就不能说得详细些嘛,仅是如此,我怎知如何做啊?”
“前两次武课时,我便已教过如何辨别军鼓,也已说过如何驭马越障了。三殿下莫不是都没有认真听么?”霍登岚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卫梵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呵呵……霍先生,我不是,我没有……”
霍登岚看着他:“闲来若是得空,可以自行来跑马场联系一下。多学学如何驭马总没有坏处。”说着,霍登岚又看向霍征邪。“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应当无妨。”
“那就好。今日测评对你而言至关重要,还有文考。既然明年就要去军营从职了,那今年的成绩便要决定你所分何职。你武考应当无妨,但是文考切记不可大意。”
霍征邪点了点头:“大哥放心。”
卫梵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什么意思啊,你明年去军营从职?那明年你学士院的学业呢?”
“今年结业,明年不来了。”
卫梵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懵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霍征邪竟然不参加明年的学士院修学了,那岂不是下月结束了本学年,他们便很难再见上面了?
过去十年里,尽管卫梵和霍征邪都住在沭阳。但两人却一面都未见过。这偌大的沭阳城,若是不刻意相约,他们下一次见面,也许又要再过十年?
想到这儿,卫梵心里就生出浓烈的不舍和抗拒来。
“什么时候决定的啊?为何要如此啊?”卫梵急道。“你连学士院的学业都不学完,对你来日的前途百弊无益啊。”
霍征邪漫不经心地说:“既便再留一年,我最终也还是会去军营入职的。何必白白浪费一年?”
这话简单直接,叫人无法反驳。但是却让卫梵心里愈发难受起来。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霍登岚已给众学子分好了组。霍征邪排第一组,此时便被叫走了。
卫梵看着霍征邪平静无波的神情。他跟往常一样,波澜不惊,鲜少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兴趣和情绪。就好比他决定明年不再修学一样,若今日霍登岚未提,他想来也不会主动告诉卫梵。
是不想说,还是觉得没必要说?卫梵觉得是后者。因为霍征邪向来如此,从来没心思主动对别人说起自己的事。他未对别人说,也未对卫梵说过。
也恰好也说明了,对霍征邪而言,卫梵和其他人在他心里的位置是一样的,并无什么特殊的。
意识到这一点,卫梵在郁闷之余又多了几分失望。
而此事,霍征邪已与同组的学子们立马在起点处。只见霍登岚举旗将手中的军令旗翻转了一圈,遂即笔直指向前方。这在军令中意为“疾行往返”,属于最简单的指令之一。
数名学子立刻喝马前冲。只闻马蹄滚滚如雷,跑马场中烟尘四起,倒真有了些沙场硝烟的滋味。而设在跑道前方的,俨然是几架半人高的防御架。众学子冲上前去,喝马跃起。
但这看似简单的走阵越障,实在比众人想象中难得多。许多学子掌握不了何时下令跃起,使得战马突然止步。抑或是觉得害怕,不敢起跳赶紧喊了“吁”。
而这越障走阵对出身将门的霍征邪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他当机立断喝马起跳。
骏马四蹄腾空,恰如四蹄生风翩翩扶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轻而易举地从防御架上跃了过去。众人看得心惊,有人更是激动大喊“跳得好!”。
一队近十人,竟只有霍征邪跑完了全程。一旁的记册官立刻将霍征邪的成绩记录下来。卫梵不用看也知道,他定是最优秀的。
“太厉害了霍兄!怎么做到的?如何判断何时起跳啊?若是连跳,又当如何把握速度呢?”
“是啊是啊,快教教我们。若是我成绩太差,我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众多还未排上号的学子们纷纷围了上来,向霍征邪询问诀窍。但对他们的询问,霍征邪也耐心而又疏离地解答。卫梵本也想上前去抱抱佛脚,但是此刻他却觉完全没有这个心情了。
很快,霍登岚便叫到了卫梵所在的分组。卫梵浑浑噩噩地上前,他随着指令,与其他学子一起喝马前冲。但他根本无心注意自己的速度,也并未预判好马匹起跳的时间。
枣红马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停了下来。卫梵黯然地看了看眼前的防御架,悻悻地离了场。
此次测评,他的成绩必定是差到了极点。待到冬至大宴,恐怕父皇一说起他,又是满头怒火了。
其余学子们正摸索练习得热火朝天。而卫梵却忽然瞧见一架熟悉地雀翎华顶马车缓缓驶入了跑马场来。来人并未叫驻守场外的士兵来通报霍登岚,只是静悄悄地在场外停了下来。
一只纤纤玉手撩起车帘,走下来一位身着素色长绒裙,杏眼柳眉的美人。这冬日萧瑟,寒风冽冽,让她略微苍白憔悴的脸更显凄然悲伤。
卫梵吃了一惊,这不是卫芸裳么?怎么上次秋收围猎时还灵动明艳的一个人,现在就变成这样病怏怏的模样?她跑这跑马场来做什么,找霍登岚?
莫不是两人吵架了?
有多事的学子指了指场外,冲霍登岚笑道:“霍先生,快看谁来了!”
霍登岚自是早已看到了卫芸裳的马车,但是他不知如何面对,便作无动于衷。
但卫芸裳看起来并不着急。她静静地站在场外,目光追随着霍登岚,温柔而又坚定。若是视线有重量,想来此刻霍登岚必定身负千钧。
卫梵越看越觉得有猫腻,遂推了推霍阳兮问道:“你大哥和我堂姐怎么了?怎看起来怪怪的。”
霍阳兮看了霍登岚和卫芸裳一眼,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二哥呢,你知道吗?”
霍征邪摇了摇头,看起来并不在意此事。
此时,最后一队测评的学子终于结束了测试。霍登岚被迫转过身来,看向已在场外站了半个时辰有余的卫芸裳,眼底既是疼惜,也是懊恼。
卫芸裳走了过来:“将军事务繁忙,平日想见一面都十分不易,若非今日我来,只怕将军还是不愿见我吧?”
“郡主言重了。我只是,不知如何面对郡主。”霍登岚垂下眸子,似是在逃避。
卫芸裳凄然一笑:“为何不知如何面对呢?我知道将军颇多顾虑。是了,若是我,也定然不会拒绝与磬国的长公主联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