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甲光向日,寒风猎猎,冰寒刀剑上在风沙中泛着冷光,黄沙战场上,两军对峙,剑拔弩张,不时响起高大战马的哼气声。
龙飞凤舞的一个黑色‘汴’字在黄色大旗上随着风飘扬,为首最为高大的黑色战马上坐着一个带着半截面具的人,面具由冷玉和金铸就而成,上头花纹繁复,给这人添上了一丝神秘和华贵之感,只见面具背后的眼神锐利如刀箭,没被遮住的半边脸皮肤却又细腻,只是被这风沙侵蚀显得有些粗糙。
“大汴朝的将士们听令!”为首男子中气十足,一手牵着马上的缰绳,一手拿着长剑,大声的喊出声,声音在广阔的沙地上显得极为空远。
“在!在!在!”排列有序的士兵随着这一声令下,都铆足了劲回应这年纪轻轻就带着他们夺回了三座城池的王爷,一声高过一声,声浪震的前排的战马踢踏着马蹄骚动着,士兵们头上戴着的铁盔上的黑色盔缨也随着风不停摆动着。
为首男子嘴唇紧抿,听着身后的声音,被面具覆盖着的嘴角一勾,朗声道:“边疆狄奴来犯,夺我四城,害无数百姓,强抢粮食,今日最后一战,可有信心!”话音一落,站于大军两侧的号令兵将这句话一一传下去,这战场之大,自然无法所有士兵都能听到。
“有!有!有!”随着将士们的回应,背后高大的城墙上响起了战鼓,一声又一声,砸在了战场上每个士兵的心上,保家卫国的豪情被点燃,骨子里大汴朝子民的血在这一刻都沸腾了起来。
战鼓声停。
“好!众将士听令!杀十敌得一金,杀百敌得良田十亩,杀一将领得府门一座,战后拿狄奴腰牌来领!”为首男子极会把握人心,这最后一战是关键一战,尽管将领士气高涨,但难免打了大大小小数十次的战后心生倦怠,可这奖赏一出,瞬间又是将在场士气提到一个高度。毕竟在这战场上厮杀,回了朝得的也只是个名声,好处都是被等级高他们许多的将军领了去,这奖赏实在是说在了他们心上。
“好!好!好!”将士们的吼声已经达到了巅峰,震得地面都在微颤。
为首男子将剑拔出鞘,一簇寒光而过,剑尖指天,依旧朗声道:“杀狄奴,护我大汴朝!杀!”
城墙上拿着鼓槌的士兵手一扬,一声极响的战鼓声起,沉闷里带着回响,只一声,便触及了这气氛紧张的沙场中的两军。男子两腿一拍马肚,拉着缰绳的手一紧,鬃毛黑亮的战马扬起了头,抬起了前蹄,一声清亮的马吟声声响后,便朝着前方奔去。
“护我大汴朝!杀!”前方战马一动,后方将士随之奔涌上前,嘴里大声呼号,似要把心中的胆气和决心都喊出来。
两军交战,血肉横飞,漫天黄沙盖着拿着刀剑的身影,一匹匹战马倒下,一个个士兵带着血倒在了沙地上,刀剑无影,许多未来得及反应的狄奴,大刀还未来得及砍下,已经被一长枪指喉,贯喉而死。
他们临死都不明白这自节节胜利的战怎的换了这带着面具的男子一来,竟输得这样惨烈……他们抢夺的粮食,美人都还未享用满足,这富饶的大汴朝就将他们又打回了边疆,他们不服……
为首男子一手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不似带着使剑的斯文,反而肃杀之气尽显,坐在马上身姿稳定,与一使着长柄大刀的鬃毛大汉过着招,眼神锐利,嘴唇紧抿,与胯下战马配合极为默契,何时上前,何时躲避,拿捏得恰到好处。
身穿铠甲,手拿大刀的壮汉为狄族大将,素有狄族第一勇士的称号,紧皱着眉头看向面前这带着面具的人,为首这人露出一半即使在这风沙之地依旧看得出精致眉眼的脸,看上去年岁不大,在他们的派往大汴朝里的人从未提及过朝廷里有这么一名骁勇善战的人。
堪堪避过男子那把划过喉咙的长剑,粗声道:“汝为大汴朝何人?吾不杀无名将士!”说完一把大刀就要往他胯下那匹极有灵性的战马砍去。这种行为在战场并非少见,只是未免胜之不武。
不待男子回答,那匹战马便自行快速绕到壮汉的马后,面具男子唇角一勾,一把长剑以破风之势从他身后刺穿后,薄唇微启,声音深沉又冷漠,“大汴朝墨骁王、萧凌珩。”话音一落,带着血的剑一收,壮汉应声而倒,一柄长刀落地,震起地面黄沙,竟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随着狄族为首将领落地而亡,狄族士兵如同失去了主心骨般,有的看见他们的第一勇士倒地,大声喊着,要冲过来想要跟杀死将领的萧凌珩决一死战,还未近身,已被背后冲过来的士兵一枪刺穿,有的竟四处逃窜……狄族一派已溃不成军。
……
大战持续了两个时辰,狄族士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到最后,已经退出了几十里开外,回到了自己的营地,损失惨重,这一战,终究还是输给了大汴朝。
这座扶堰城夺回了……城未摧,天边一团黑云也泄出了金光,一簇日光照射在大汴朝的金黄色旗帜上,萧凌珩坐在马上,面具上沾染了几滴血,铠甲下的白布也被溅上了血,如同盛开的梅花。他牵着缰绳,拿着滴血的剑,面上肃杀之气不减,高声喊道:“大汴朝胜!”
城墙上鼓声随之四起,为这三年的汴狄之战划上了一个句号。
所有拿着长枪刀剑的将士们面上无一不露出激动与欣喜之意,这一战,他们打了太久,与父母妻儿阔别三年,生死未卜……但这一战,还是赢了,手中滴血的长枪终于可以收起,利剑也可回鞘,不枉为大汴好男儿五字了。
“回营!”萧凌珩收起剑,喊了一声,骑着马朝着他们的营地奔去,背后跟着排列有序的队伍,铠甲摩擦的声音,井然有序的踏步声无一不显示出这支队伍的治理有方。
回到营地,已经接近黄昏时刻,不远处的士兵已经燃起了篝火。
刚回到营地,为首一个长着白胡子身穿麻衣的老者便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个面嫩的少年郎,两人看着骑着黑马的人,都是带着笑嘻嘻的表情看着骑着黑色骏马的人。
“诶,我们打赢了是吧?那是不是可以快回濮阳城了?”老者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嘻嘻的看着萧凌珩,他一看见回来的将士们没有以往打战回来的疲惫与麻木,反倒是带着些难以抑制住的喜气,只是迫于军队禁令,行军不得交头接耳才如此肃穆安静。
萧凌珩一个跨步,衣诀翻飞,潇洒利落的从马上下来,衣服飘散出一点细不可闻的血腥气,下了马后,摘了面具,挂在腰带处,对着老者说:“最快也要两个月后才会启程回朝,你就好生待着吧,继续给我手下的兵治伤去,这军队可不是让你白吃白喝的。”
白胡子老者听到两个月的期限,两眼一翻,站不稳似的就要倒去,还好后面一小少年扶住了,才没让这老者一屁股坐在地上。
“踏风,去!”萧凌珩才不管这死皮赖脸跟着他们的老头子,指着不远处的宽大马厩,对着站在一旁的骏马说道,马名踏风,意指奔跑速度有如疾风,日行无千里,亦有五百里不止,且极有灵性,听得懂人话,可辨善恶。
马一听萧凌珩出声,悠哉悠哉的踏着马步走向那独属于他一马的马厩,眼神似有若无的还撇了那个又是疯癫又是装疯卖傻的老头。
“嘿哟,你这目中无人的马儿!”老者领会到这踏风眼中的鄙夷之意,颤颤巍巍的指着它,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身后的小少年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放开了手,扶了扶额。
“诶,师父,我们快去给受伤的士兵看伤吧,不然晚上没肉吃啊……”少年郎名唤祁柒七,老者名唤祁安无,一年前从南奚国在去濮析城的路上遭遇马贼,被行军路过的萧凌珩搭救,从此就赖上了,好歹这一老一少有点医术可用,不然早就被萧凌珩不知扔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萧凌珩回到营地,身上肃杀之气收了不少,一双凤眼上挑,“都没你那小徒弟懂事……”说完也不管这老头子撒泼打滚还是其他,朝着一旁的小兵说道:“传张副将和李副将来见。”
“是,王爷。”小兵双手做了个揖后走了。
随后也不再看祁染七和祁安无,走上前几步,掀开自己大营的帷幔后走了进去,脱了上身沉重的铠甲后,快步走到了书案处,拿起毛笔蘸了墨水就要往一张空白的纸张上写字,还未落笔,祁柒七掀开帷幔走了进来,“我师父说你受伤了,让我来给你上药。”
祁染七长得白白净净,脸上还是未涉世事的纯真,他自小就跟在了祁安无身边习医术,一直都是住在没有人烟的山谷里,还是他师父不知接到了什么消息,拉着他出了山谷说要寻一个人,就这样跟着祁安无出了山谷,对山外世界本来还抱着好奇和期待的心情,结果跟着他这时常没谱的师父在一起,还不如在山谷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呢。
先是银子被马贼抢了个精光不说,小命都差点交代在他们手里,幸好被萧凌珩救了,听说是濮阳城的人,就这样跟着他师父在军队里混吃混喝,他也不懂行军打战有多苦,只知道这样能够到濮析城,还有肉吃,也就跟在这军队里,日日盼着能够去城里找到那个人好快回山谷里去,谷里的桃子快熟了。
提着笔的萧凌珩一愣,后才知道刚刚那老头许是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那老头子医术精湛,一点小伤也瞒不过他,闻言也只是不在意的说道:“腿上被刀划了一下而已,药放那就行,我等会儿自己擦,”他急着写信。
祁柒七早就好奇得不行了,每次打完战,这好看的王爷都要先进营里写一封信,他每次都是看到信上一个名字而已,叫什么卿清好像,像个姑娘名字又带着清朗之气,他这次终于忍不住了,把一小瓶药放在案板上,探着头问:“这可是写给你的娘子?报平安的信?”
他极少出谷,对外头的王权富贵什么的不了解,面前这个王爷他也时常记不得行礼,他嫌麻烦,还跟寻常人似的跟萧凌珩说话,好歹他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没把这个满脸单纯,只会吃肉的小少年扔出军队,淡淡道:“差不多吧。”
“哦,那你一定是极爱你家娘子了,每次打完战都要写一封信,染了血的长袍都不愿意先换,腿上受的刀伤有毒也不管,你家娘子真有福气……”祁柒七是个缺心眼的,有毒也不一开始就说出来,还得长篇大论一番。
萧凌珩手一顿,笔上一滴墨落在纸上,晕染开来,脸上表情一言难尽,“……”这中了毒能一开始就先说吗?这命没了,他拿什么去见他的卿清……
“你能够先解毒吗?我这命还想留下呢……”萧凌珩听着这呱噪不停的人嘴角抽了抽,放下笔说道。
祁柒七看他停下笔,说了话,也拿起了药,得意的说,“你那毒本来半个时辰就会毒发,到时候你整条腿都会废掉的,可是我师父可厉害了,这小瓶药倒在伤处不消片刻毒就会解了!”
“拿来。”萧凌珩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听着这人一直不停的说着话,直接把药拿了过来,果真看到被划开的一道口子,流出的血已经见了黑,却只是酥酥麻麻的痒痛,估计不理会这条腿真的会废掉。
“诶,那你能不能说说你跟你娘子相遇的事情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祁柒七还是那张天真的脸,看着萧凌珩把药水直接洒在那道口子上后,八卦神色立显。
没想到这药水药性极为猛烈,一接触伤口,便有如万虫啃咬一般痛疼,萧凌珩始料未及,紧闭着嘴不出声,眉头紧锁,额上也冒起了冷汗,听到祁柒七说到他跟卿明如何相遇之事,脑里回忆起当年的事情,抿着的嘴也露出了点笑意,这一笑把一旁的祁柒七惊得不行。
一是惊他用了这药还能笑得出来,这药可是专门治狄族这阴险至极的毒药,这毒极为霸道,不仅仅是一条腿废了那么简单,而是直接萎缩如同三岁小儿那般大小,丑陋至极且无法治愈,生死不如,解药自然也烈性不足,用药时疼痛程度不亚于直接掏心,二是惊他听到与他娘子时眼里透露出的情意,还有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
正要开口询问,被外头大呼小叫的祁安无给喊了出去,匆匆忙忙跑出去还不忘说一句,“记得给我说你同你娘子的故事啊!”
祁柒七恋恋不舍的走出了这宽大的营帐,他可是个爱听故事的,要是没能听到,这事就会一直挂在心上,扰得是连病都不愿帮人看,药也不愿捣的,可注定这故事要好大一番力气他才能听到了。
萧凌珩坐在案桌后的大椅上,等着这一阵难忍的疼痛过去,疼痛只消去一些,营帐里又走进来两个身穿盔甲的将士进来。
“参见王爷。”来人正是张副将和李副将,一个生得凶神恶煞,能够止小儿夜啼的面相,一个看着倒是斯斯文文的,不像个武将,倒像个文官,身姿也不似将士般壮实魁梧,颇有些瘦弱之意。
萧凌珩坐正了身子,抬了抬手示意两人免礼,面色威严且沉着声音说道:“叫你们来是要交代一下这场战后的收尾之事,李副将应当听说了我在战场上许给将士们的奖励了吧,回头去给他们一一登记了,班师回朝时发放,还有,把打了胜战的消息传回去,好了,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王爷,这……恐怕不妥,这奖赏须得皇上同意啊,”是了,李副将乃皇上派来的监视萧凌珩的朝中一文官,也是皇上的心腹,美名其曰是为了辅助萧凌珩打战可出谋划策的,却是看他是否有拥兵自重的倾向,是否真的是个不着调的王爷。
王爷似是不耐烦这人磨磨唧唧的,背靠着檀花木椅,痞气的没有个王爷样,摆了摆手说道:“废什么话,让你去就去,皇叔肯定是依我的。”
“是,王爷。”李副将听到人这么说,也就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退出了营帐,低着的头的嘴边却是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看来传去的消息又是皇上想要看到的了。
营帐里一时只剩下张副将和萧凌珩两人,萧凌珩见人出去了后,又坐正了身子,恢复了那副假正经的模样,只是微皱着眉,这药实在是猛,他一动作都感觉满是撕咬之意,虽然他在战场上受过不少伤,不过却是些见血见肉的真伤口,他最不怕的便是这样的痛,可这个中了毒的腿却只是一道刀口而已,没想到解毒的过程痛到了骨子里。
“王爷,这消息传回去不怕皇上不喜降罪于你吗……”张副将面相长得吓人,实则是个憨厚的老实人,看到面前这年纪轻轻带着他们击退狄奴的王爷,实在不愿看到他受责骂,惴惴不安的说道。
萧凌珩也是在这次打战中发现的这个憨厚老实人,也就把他纳入了麾下,当着他是自己人,脸上还有冷汗,嘴唇发白,闻言没什么风度的嗤笑了一声,“没事,他巴不得我这样呢,”最好他是个不服管教,娇矜无礼,任性妄为的王爷,这次打了胜战也得依旧如此,这样对皇位才没什么威胁不是。
如若不是狄族连夺三城,大汴朝节节败退,看边境百姓生活得水深火热,他才不会主动请缨,趟这趟浑水,更何况……他答应了他的父王要守护好大汴朝的,不然,他现在也就在王府里当个悠闲王爷了。
张副将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挠了挠头后‘哦’了一声。
萧凌珩哪里理他,等到腿上那股难忍的痛意渐渐褪去后,他看着案上那几封回信,想起了当年往事,眼里还是掩不住那股笑意,那抹笑意倒是给人饱经风沙侵蚀的脸添上了几分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