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躁动不安的午后有什么?
有吱吱不停的蝉鸣,有微微不振的暖风,有飘飘欲坠的槐花,有轻轻细语的童谣,还有明目张胆的偏爱。
北方的午后最是折磨人了,干燥的空气被高气温烤灼,烤的不是空气,而是世间其他的生灵。老式风扇扎嘎吱嘎的旋转一圈又一圈,吹在人身上却无济于事;一滴一滴汗水从熟睡人身上留下,就算是安静等待都会汗流浃背;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座大蒸炉,谁也不被放过,谁也别想逃过。
单以安的房间里又挤满了孩子,此时此刻不仅仅有那四个孩子了,整个胡同连带着隔壁胡同的孩子们都来了。年龄不一,总比迟念念大单以安他们小。
他们在这干嘛呢?
乘凉……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听说单以安父母从冰场拿来了两块巨大的冰块,放在家里,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风扇将冷气喷散在房间各处,倒也成为一个“避暑”圣地。
孩子们三三两两坐在地上,不拘小节,就是孩子太多,过于烦恼,吱哇乱叫地吼声,让单以安齐光风和亓霁月有些头疼,迟念念乖巧地拿着半截冰棒在啃,不亦乐乎,不甚在意。
她最近又学了句新的论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和与她年龄相近的小朋友们玩的正欢。
胡同内寂静无声,大黄仍旧恪尽职守,无精打采地趴在菜园儿前边守着,见有人走过也不叫唤,这破天气,谁还没事闲的出来偷菜呢?
单以安和齐光风在边儿上看着乱哄哄的房间,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谁走漏的消息?”
齐光风羞愧:“我就昨天跟老齐提了一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给说出去了。”
亓霁月无语:“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在哪工作,消息传播的能不快?搞笑!”
“我错了,教导主任嘴巴可真够大的。”
单以安不喜欢孩子太多,可光看着这群孩子在这也没法把人家在赶走,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他眼珠子一转,看向齐光风。齐光风感觉自己背后一凉,总感觉没什么好事儿发生,亓霁月看了一眼他,眼神里含义丰富:你好自为之。
“你,”单以安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齐光风,“去把我书柜啥的整理好,要,一尘不染!齐整有序!”
齐光风认命地去整理,谁叫他泄露了机密呢!
经过一阵尘土飞扬的窒息感,单以安房间终于被整理好了。
游戏机们井然有序地被摆在支架上,小人书们也整整齐齐地在书架上。
那时候的孩子总是对老师有一种畏惧与向往,谁都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称职”的老师,他们所谓的称职就是:没有作业,没有压力,只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于是仍旧在童年之中的他们,过了一把当老师的干瘾。
蝉鸣仍在继续,院子外头可能是有行人走过,大黄叫了两声,随后又恢复了寂静。单以安想起家里厨房还有西瓜,但他有私心,并不想把凉爽的西瓜分给四霸王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孩子们整整齐齐地坐着,听单以安讲着游戏规则。
“从现在开始,我们仨是老师,而你们,是学生。我们会随机抽选题目,你们来抢答,答对了,会有奖励,打错了……”
“会有惩罚吗?”
“会。”单以安说的斩钉截铁。
孩子们有些异动,单以安立刻严肃起来:“安静安静,这是我家!”
拿出主人的气势来了。
“第一题数学题:请回答一下乘法口诀表的以后一句。”
某三年级小学生:九九八十一。
“恭喜你答对了,旁边领取废旧橡皮一块。”
齐光风有些无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换新的。”
“知道就好。”
“……”
“下一题语文题:举头望明月的下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低头思故乡。”
小孩子们尝到了甜头,开始踊跃回答起来。
“嗯嗯很棒,那边挑一本小人书拿走吧!”
……
几轮下来,单以安的“废物利用”活动进行的差不多了,前阵子整理出来自己没有用却依旧有价值的物品一个一个被分给了孩子们,单以安心里想:太好了。我可以换新了。
书架上少了一本又一本小人书,迟念念看着逐渐空旷的书架,微微叹了口气,无奈想:我还没看完呢!
时间在一个又一个“老师问答”环节中走过,胡同内传来踢踢踏踏的走路声,太阳已经打从西边落下,时间将要散场,最后再给世界披上华丽的外衣,好似一场绚丽的落幕仪式,宣告着一天的结束。
散场。
孩子们在爸爸妈妈的喊声中一个个被领回家。
迟念念看着被领回家的孩子们,想到,幼儿园也是这样的。老师们在门口把孩子分发给父母,然后孩子们就跟着父母蹦蹦跳跳地回家了。可是她,一次也没有。
一次也没有牵着父母带她回家的手,一次也没有在幼儿园门口看见过父母的身影。
齐光风看着“发”小孩正欢的单以安,又看了看低头垂头丧气的迟念念,戳了戳单以安。
单以安当老师当上了瘾,一股责任心从心底而生,并没有搭理齐光风。齐光风看着耷拉着脸的迟念念的,向亓霁月求助,努力向亓霁月用眼神求助,亓霁月接收了。
亓霁月悄咪咪地挪到迟念念旁边:“念念,念念。”
“嗯?”迟念念抬起脸努力笑着对她,努力了两下。
还是算了,挤不出来了。
“你不开心?”
“嗯。”迟念念有些疑虑,可她觉得好朋友之间,不应该有秘密,不开心应该也是可以倾诉的吧。
“为什么不开心?”亓霁月见迟念念这么爽快地就告诉她自己不开心,也触动了心房某处柔软的部分。
在已经10岁的孩子心里,已经开始慢慢地发现,快乐和朋友们分享,但悲伤不可以。没人的悲伤是共同的,把自己的悲伤告诉别人,无异于将自己的伤疤外露,他们只会说:没事的,会好的。
可没人会想听这个的。
迟念念望向门口的方向,孩子们有序得被发到家长的手里,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其乐融融,让人心里也暖暖的。
亓霁月也望过去,看见单以安稚嫩的背影被镀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小小的男生却已经显现出了俊朗的面庞,怪不得我们念念喜欢!
亓霁月蹲下,仰视着小念念,认真地问:“你是喜欢以安哥哥吗?”
迟念念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猝不及防,雷的咳嗽起来,笑脸通红。在她心里这是呛着了,在别人眼里,就是因为喜欢红了眼。
“我…咳咳……我没有啊!”迟念念连连摆手,想用肢体和语言来拒绝这个问题。
“没关系的,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以安去送别的小朋友不理你,所以你生气了?”
“不是啊霁月姐姐,是因为我想到别的幼儿园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接,可是我爸爸妈妈一次没来过。”
想到这,迟念念刚刚被不好意思打断的悲伤又开始蔓延上了心底,这次悲伤肆虐带来的不仅是心底的酸楚,还有骤然涌出的眼泪。
眼泪本来就在心底打转,现下已经冲上了眼眶,决堤而出。
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被傍晚的余热瞬间蒸发,化为明日大雨的一滴雨点。
亓霁月手足无措,用袖子给她擦眼泪:“不是因为以安啊,没关系啦!念念乖,念念不哭的。啊呀,姐姐错了,姐姐不问了好不好?不哭了啊!”
齐光风在旁边站着,无奈地看着这个笨蛋把人小姑娘弄哭的过程,他,都听见了。
认命地走过去:“念念,光风哥哥这里有糖吃不吃。”
迟念念立马止住了眼泪,眼泪来势过猛,不好刹闸,哽咽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吃。”
伸出手,天真地看向齐光风:“哥哥,糖呢?”
“……”“……”
单以安发完小孩回来,就看见他们仨蹲在门口一人一块西瓜吃着,就是厨房里剩下的西瓜。
“你们仨真够自觉的。”
“哎?小意思小意思。这边,给你留了块。”
于是,在这个被最后光亮的小院里,有四个蹲成一排吃瓜的小孩。
“我们商量一下。”亓霁月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什么啊?”齐光风看着她,“哦呦,你就不能吃完了再说吗?脏死了!”
嘴上念叨着,顺手就给她把汁水擦掉了。
迟念念和单以安在一旁偷偷地乐。
“念念在开学是不是就要上一年级了?”
“是吧,我听教导主任说了,他前几天刚把念念的入学手续打印出来,说是过几天就给叔叔阿姨送去呢!”齐光风接茬。
“作为哥哥姐姐们,”亓霁月有些激动,站了起来,“咱们要有保护祖国花朵的责任与义务。”
这话说得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三个人沉默的听着她继续说。
“我们轮流接送念念上下学怎么样?”
“……”“……”
“你傻了吧,四个人一起走不就好了,跟咱又不是不是一个学校的。”
“哦好想也对哈!”亓霁月听了这句话继续蹲下来啃她的瓜。
“猪鼻子拱食,没形象。”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说你漂亮呢!”
“那行。”
于是亓霁月在齐光风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惹得他嗷嗷大叫,绕着院子跑了,亓霁月站起来就追。
“你站住!”
“我不!”
“你站住!”
“我不!”
迟念念和单以安交换了一下眼神,抱着西瓜进屋去了。
“念念明天陪哥哥去书店买书怎么样?”
“嗯?买什么书?”
“小人书漫画书啊,我落下好几期没买了,你不是爱看吗?”
“好。”
夜幕完全降临,黑不隆通的夜里,藏着知了的歌唱,还藏着女孩的心事,那么明亮而又腼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