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门口，韩飞双手抱头坐在休息椅上，谢安国刚刚就像给他讲了一个电影，只是那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而电影。他不知道这部电影里的那个小男孩男主角后来的生活会怎么样？但是他知道一点，也许那个小男孩未来的世界里可能会没有光。
“所以……”韩飞吸了吸鼻子：“这就是他为什么没有接电话的原因？”
“当时情况太危及了。”谢安国说：“在那样情况下，压根儿就来不及去捡手机。林云把那个小男孩从绑架屋里抱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我看见他的左肩已经被子弹打穿了，小男孩被他死死护在怀中。他把孩子递给我的那一刻说，他的儿子跟那个小男孩差不多大。”
“韩飞。”谢安国动了动身子：“我知道你爸爸陪你的时间很少，他甚至有些时候做出过你不能理解的事情。”
“他让我在大街上看到他，不要喊他。”韩飞说：“我是他儿子啊，在大街上看到自己的父亲却不能喊。学校的家长会他一次也没有去参加过。”
“韩飞。”谢安国拍了拍韩飞的后背：“做我们这行，在外面结下的梁子很多，大街上人多眼杂，指不定就会有以前抓获过的犯罪人员的同伙。他们那些人是很可怕的，你爸他也是为了将你好好保护起来，他不想看着你受伤啊。”
“他教了我擒拿手。”韩飞说：“是让我自保的，从小到大我没少用这招打过架，以前面对比我高的男生我都打赢过，唯独遇到葑哥后……”韩飞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顾葑的位置，却发现顾葑已经不见了。
“葑哥？”韩飞蓦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寻找着顾葑的身影，他喊着顾葑：“葑哥？！”
韩飞嗓音的穿透力太强了，顾葑蜷缩在漆黑的楼道的一角，闻声后，抽泣着喊着韩飞的名字：“飞哥……飞哥……”声音太小了，顾葑好像没有了力气一般，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唯一有一束光线的门缝，楼道里面依旧是漆黑一片。
急诊室外面，庄晓看着韩飞：“你找你顾葑吗？”
“嗯。”韩飞问道：“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刚刚我们都在楼道间，现在……”庄晓说着抬手看了看时间：“都已经半个小时了，他还没……”
“楼道间？！”韩飞双眼变得斗大：“那里是声控灯！！！”
“嗯，是声控灯，怎么了？”庄晓显然有些不太理解韩飞的意思。
“哪个楼道间？！”韩飞一把抓着庄晓的衣领：“葑哥在哪个楼道间？！”
“我……”庄晓一脸懵逼，周围站着的刑警队的人也都凑了上来，韩飞嘴里咆哮着：“葑哥在哪个楼道间？！”
“我带你去。”庄晓拍了拍韩飞的手：“你先冷静一下。”
“我他妈没法冷静！”韩飞一想到顾葑在漆黑的楼道间待了半个小时，他都没法想象顾葑害怕抓狂的样子了。当初在春游的时候，仅仅因为关了台灯，而且顾葑还和自己睡在一个房间里，他就已经产生了那么明显的不适反应。要是在漆黑的楼道间里待了半个小时，那顾葑岂不得？韩飞不敢想下去了。
“我带你去，就在前面。”庄晓不知道韩飞为什么这么激动，后面的刑警人员更不知道，庄晓回头对谢安国说：“谢队，你们在这里等林队的消息，我带韩飞过去。”
“操——！”韩飞已经等不及了，他蓦地从原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喊着顾葑的名字：“葑哥！”
“韩飞！”庄晓在后面看着韩飞的背影转过一个弯，他对着韩飞说：“跑错了！这边！”庄晓的话刚落地，韩飞的身影下一秒又出现了，他跑在庄晓的前面，路过一个紧急通道就推门喊：“葑哥？！”
庄晓紧跟在韩飞后面，若是正常情况下，他铁定能跑赢韩飞，但是他已经有几夜都没有合眼了，他只能看着韩飞跑，在韩飞跑错的时候对他说：“错了。”
“左边！”庄晓指着左侧的一个紧急通道对韩飞说：“他在那里。”
韩飞蓦地转身，“砰”地一声踢开了门：“葑哥？！”韩飞冲了进去，左右转头寻找着顾葑的身影。
“飞……哥……”顾葑双手抱着脑袋，他将头深埋在双膝间。在听见韩飞喊自己的那一刻，虽然楼道的灯已经亮了，可是他站不起来，更看不见。
“葑哥！”韩飞闻声转身，看见顾葑跟一只流浪猫一样把自己蜷缩在墙角。韩飞冲了上去，他一把抱着顾葑，怀里的人身子颤抖得厉害，就像一个跳跳机玩具一样，剧烈地抖动着。
“飞哥……”顾葑侧靠在韩飞怀里，嘴里不住地说：“对……对不起，都是……都是我的错……”
韩飞一脸懵逼，不知道顾葑在说什么，他以为顾葑是在为自己待在楼道里没有告诉他而说对不起。
“没事了，没事了。”韩飞搂着顾葑的脑袋，不住地亲吻顾葑的头顶，嘴里一直轻声安慰着顾葑说：“没事了，没事了，飞哥在，飞哥在。”
“韩飞！”庄晓喘息着气从门后跑了过来，还得来得及看两人一眼，韩飞那个愤怒的嗓音又咆哮出来：“不要进来，出去！”韩飞知道，顾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模样。
“没事吧？”庄晓看着门问道：“他是不是已经有幽闭恐惧症了？对不起哈，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早知道我就不一个人离开了。”
幽闭恐惧症？
幽闭恐惧症？
韩飞脑子里重复着这个词，他只知道顾葑怕黑，却没多想至顾葑患有幽闭恐惧症这个地步。
“葑哥。”韩飞搂着顾葑：“不怕了不怕了啊，飞哥在，飞哥在的。”
顾葑依旧埋着头，他不敢抬头：“好黑，好黑。”
“黑？”韩飞扫视了一圈，明明楼道的灯已经亮了，为什么顾葑还要说黑呢？
“不黑了。葑哥你看，灯亮了。”韩飞抚摸着顾葑的后脑勺，想要把他的脑袋抬起来，让他看看周围一点都不黑，周围已经亮了。
顾葑没有反应，他的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好像此刻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眼睛也睁不开。
“看到了吗？”韩飞将自己手机的电筒打开了，他对着顾葑的膝下晃了晃：“有光了，葑哥你看到了吗？”
手机的光亮比楼道里的强很多，韩飞感觉到顾葑的脑袋动了动，接着怀里的人将深埋的脑袋缓缓抬了起来。
顾葑额前的头发已经湿了，那是被汗水打湿的，额头上还反着珠光。韩飞看见顾葑的双眼是湿润的，整张脸看上去异常的惨白。
顾葑哭了。
看着顾葑这个模样，韩飞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好像有千万根针同时扎进了他的心腔，并且针还在里面互相撕绞着他心腔的血肉。
“唔……”韩飞将头凑近顾葑，顾葑的嘴角是咸的。韩飞搂着顾葑，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整个身子冰冷的顾葑。
一阵亲吻过后，韩飞摸了摸顾葑湿润的脸颊，他又垂头亲了亲顾葑的额头：“还黑吗？”韩飞再次拿起手机，对着顾葑晃了晃：“葑哥你看，灯亮了。”
“哥……”顾葑蹙着眉头，看着韩飞：“哥……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你在说什么？”韩飞听着顾葑的话一头雾水，他拍了拍顾葑的后背：“我怎么会离开你呢？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脑子吓坏了？”
“不……不是……”顾葑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看着韩飞，眼泪又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
“林队醒了！”走廊上传来了一阵哄闹声，庄晓蓦地从靠着的墙壁上弹了起来，他转身对着楼道里的韩飞吼道：“韩飞！林队醒了。”
“飞哥。”顾葑抓着韩飞的手：“去吧。”
“我带你一起去。”韩飞把顾葑从地面上扶了起来，他擦拭掉了顾葑眼角的泪痕，说：“不能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第一次见面，你怎么也要帅帅的。”
“嗯。”韩飞去拉顾葑的时候，才发现顾葑的双脚已经麻木了， 他把顾葑拉了起来，用手不住地按摩着顾葑的腿：“还行吗？能走吗？要不我背你去。”
“能走。”顾葑右手环过韩飞的腰：“扶一会儿就行。”
韩飞扶着顾葑一拐一拐地从楼梯通道走了出来，庄晓一看见顾葑这个样子就明白了。
看来小时候的阴影确实太大了。
“林队被医生转移到病房里了。”庄晓说：“我们直接去病房吧。”
“好。”韩飞扶着顾葑跟在庄晓的身后朝着病房走去。刚刚那一刻，韩飞害怕极了，害怕的那个感觉就像当初害怕失去韩楚楚一样，直到看见了顾葑，他的那种害怕才转化为了心疼。
到达病房外面的时候，透过半开着的门，韩飞看见原本站着急诊室外面的刑警全都涌在病房里，将病床上的那个人围在中间。
“韩……飞？”林云目光扫过病房门口，看见韩飞的那一刹，既是开心，又是错愕。
“那什么……林队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跟韩飞聊聊，这孩子心里堵得慌。”谢安国看着林云说：“不要倔了，人家问啥你就答啥，怎么说也是你亲儿子。”谢安国的话一落地，警队的人悉数都跟着出了病房。谢安国走过韩飞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把门带上走出了病房。
“韩飞？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林云看着韩飞，有些惊喜。
“以为我什么？”韩飞说：“我不是特意开看你的，我是来看谢叔的。”
林云心里暖暖地，韩飞还是老样子。他看了看站在韩飞身旁的顾葑，他的声音微弱得厉害，有气无力地问着：“这位是……”
“我男朋友。”韩飞看着林云说：“顾葑，我男朋友。”
顾葑看见林云的眉毛跳动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韩飞就这样毫无预料地把他们两人的关系都告诉了他爸。
“你好啊。”林云看着顾葑，又看了一眼，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顾……葑是吧？”
“嗯。”顾葑在韩飞的牵引下，走到了林云的病床旁：“林叔叔……我知道我和韩飞的关系你可能会……”
“这有什么？”林云看着韩飞，又看了看顾葑：“我一下多了两个儿子，我不是赚了？”
韩飞诧异了，他原本以为林云会说他，耍朋友不学习也就算了，居然还给他找了个男儿媳回来。可是没有，韩飞想多了，林云没有说他。
“你……”韩飞这才仔细看了看林云的脸。那张脸上已经饱经沧桑，眼角已经有了深深地沟壑，额头上还包扎着伤口，右手一直藏在雪白的被单下。韩飞一把掀开了被单。
入目就是林云那条缠了几十圈纱布的小臂。韩飞看着纱布下还渗着血红：“不是只有腹部中枪了吗？”
“小伤。”林云左手从韩飞手里夺过被单，然后盖了上去：“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只是拿不了枪……”
“你做刑警就是为了让自己受伤吗？”韩飞看着林云：“我没有关心你。”
林云心里酸酸甜甜的，他看着韩飞苦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能把你妈这个臭毛病改改就好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韩飞起身，从旁边的桌子倒了一杯温开水，然后递给了顾葑，顾葑抿嘴一笑，又将水杯递给了林云：“林叔叔，喝点水。”
“你也别叫叔叔了。”林云看着顾葑，脸上又疑惑了，这张脸他好像真的在哪里看见过：“既然你们俩已经在一起了，抽个空把婚结了吧，跟韩飞一样叫我爸就行。”
林云的话把顾葑吓得不轻。韩飞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我们高中都还没有毕业！”
“啊！对对对！”林云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不过也没关系了，只要成年了就行。”
“你伤口不疼了是吧？”韩飞拿着旁边水果篮里面的一个苹果削了起来：“我的事不用你管。”
“飞哥。”顾葑看着韩飞微微摇了摇头。
“没事没事。”林云看着顾葑：“这就是我们俩的交流方式。”
顾葑有些诧异了，原来韩飞跟他的交流方式是这样的。
“我妈她……”韩飞垂着头用水果刀削着苹果，长长的苹果皮垂掉在韩飞的膝盖上，韩飞淡淡地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云仰头眨了眨湿润的眼睛，他咽了咽口水说：“她啊……”林云忽然之间笑了出来。顾葑看见林云笑的时候两颊处跟韩飞笑的时候一模一样，都有两道括号。
“她是个很美，很好的女人。”
那一天韩飞从林云嘴里了解到了自己的亲生妈妈的生前故事，这是他们两父子第一次聊这么多话，林云说了他大学的时候是怎么追他妈的，又说了他为了能和她妈进同一所警局是怎么努力熬夜刷题的。韩飞听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顾葑，顾葑也看了看韩飞。林云又将自己是如何在警队不断做任务拿功勋的，如何俘获韩飞妈妈的芳心的，一系列的事情都告诉了韩飞。
“原来她这么厉害。”韩飞自言自语道。
“不是很厉害，是神厉害。”林云又说：“当初整个警队就她一个人女生考了进来，他们都成我和你妈为雌雄双煞，神雕侠侣。”林云从一开始说着说着就笑了，到后面又笑着笑着就哭了。
“韩飞。”林云看着韩飞说：“楚楚阿姨我知道她很好，可是我的职业很危险，她还年轻，我不想让她把那么好的时光都浪费在我身上，她原本应该有更好的归宿的。”
“爸，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韩飞看着林云说道，用水果刀叉了一小块苹果递到林云嘴边。
爸？
林云太久没有听到韩飞这么叫自己了，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他看着韩飞点了点头：“嗯。”
“别光说我了，说说你和顾葑是什么认识的吧？”林云看着身前的两个儿子，眉眼弯弯。
“打架认识的。”韩飞看着林云有些懊恼地说：“小时候你教我的擒拿手都过时了，被葑哥两三下就给破了。”
“什么？”林云诧异地转头看着顾葑：“你居然破了我的擒拿手，那你功夫肯定不错。你等我修养好了好好跟你切磋切磋。”
“林叔叔，你想什么时候切磋都行。”顾葑说：“首先把身子养好。”
“都说了别叫林叔叔了。”林云看着顾葑，欣喜不已：“叫爸。”
“额……”顾葑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着韩飞用口型对他说着：叫啊，叫啊。顾葑深吸一口气，看着林云说：“好的，爸。”
“欸！这就对了嘛。”林云笑了笑，又看着韩飞：“刚刚说到哪儿了？你们在火锅店打起来了是吧？然后呢？然后呢？”林云就像一个求着要听故事的小孩一样，让韩飞给他讲韩飞和顾葑的故事。
病房里时而传出大笑声，时而又很安静。那天晚上韩飞没有回宿舍，直接去了顾葑家里。顾葑的心一直都是悬着的，他不知道谢安国有没有给韩飞讲他就是当初那个绑架案的小男孩。他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韩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