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了，原本高二的所有班级都要搬到高三校区去。高三的教学楼和其他年级的教学楼是分开的，中间通过一座天桥进行连接。教学楼比较老旧，很多地方的墙皮都已经起壳了，几乎是碰一下就会往下刷刷掉墙灰。
九班的教室在三楼，老师们的办公室移到了一楼。刚搬到高三教学楼，开学考试的成绩就出来了。谭永恒腋下夹着成绩单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眉梢紧锁着。
原本哄闹的九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各个都盯着谭永恒看，谭永恒右手抵在嘴边咳嗽了几声，看了看整个教室说：“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也有个坏消息告诉大家，大家想听哪一个？”
全班同学满脸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声讨论着。韩飞手里转着笔，看了看顾葑说：“我进步了也不用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我吧？我会骄傲的。”
“臭美吧你。”顾葑看着韩飞那张脸笑了笑。接着教室里稀稀疏疏传来了声音。
“好消息吧。”
“谭哥，有啥好消息啊？”
“开学就先整个好消息吧！”
谭永恒笑了笑，说：“那就先说好消息吧。”他咳嗽了几声，脸都红了，看上去好像要把肺都咳嗽出来一样。谭永恒急忙放下腋下的成绩单，拿起讲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说：“这次……咳咳咳咳……”
“谭哥！感冒了要吃药啊，身体重要。”
韩飞的话从教室最后一排传进了谭永恒的耳朵里，谭永恒抬起眼皮看了看韩飞，脸上露出笑容，他说：“这次我要单独表扬一下韩飞同学。”
“你看，我就说吧。”韩飞右手撑着下巴，看了看顾葑，满脸得意地说：“该来的总会来的。”
“咱们班铁打的第一选手，这次终于脱离了最后一个考场的第一名。”谭永恒看了看成绩单，接着说：“终于从最后一个考场的第一名成功上升到了倒数第二个考场的倒数第十名了！”
整个教室里响起了一片掌声，所有同学都纷纷转头看着韩飞，脸上都是一个表情——大吃一惊。
“卧槽？！”鲁成祥不可置信地从前排转过身子，看着韩飞，说：“飞哥你牛逼啊！年级排名整整上升了十名！”
“厉害啊！”侯睿屈肘撑在顾葑的桌子上，看着韩飞说：“飞哥你知道现在上升一名有多难吗？简直比吃屎还难！”
“嘿嘿……”韩飞忽然有种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起来，他咽了咽口水说：“都是我男朋友的功劳，我跟你你们说，我男朋友每天都变着法的激励我学习，我男朋友给我讲题的时候那个样子是真的帅，我男朋友……”
韩飞的话还没有说完，鲁成祥和侯睿不约而同地将身子收了回去，脸上的吃瓜神情也都消失殆尽，嘴里都在低声念叨着。
“我男朋友……我男朋友……”
“夸了半天，我他妈夸了个寂寞……都被男朋友抢了功劳。”
“诶……诶……”韩飞看了看两人一同转过身子的背影，他用手拍了拍鲁成祥的后背，接着说：“我还没有说完呢？我男朋友……”
“闭嘴！”侯睿和鲁成祥蓦地双双转头，看着韩飞喝声道。
顾葑坐在一旁简直要被韩飞笑死了，他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嗓子，看着韩飞说：“你男朋友怎么了？你接着说……”顾葑说着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看着韩飞，他接着说：“洗耳恭听。”
韩飞对着顾葑挑了挑眉，接着将整个身子贴近顾葑说：“我男朋友特别好，特别是活儿。”
“嘿，我抽你啊。”顾葑看着韩飞这副痞样儿，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愣是想找根针把韩飞那张嘴给缝上。
“好啦好啦。”谭永恒听着整个教室乱哄哄地讨论声，他右手从左腋下把成绩单拿了下来，接着用成绩单拍了拍讲桌，讲桌上的粉笔灰瞬间就被扬了起来，然后缓缓飘落。谭永恒咳嗽了几声，接着说：“安静一下，都别讲了，听我讲。”谭永恒的嗓音听上去有点沙哑，感觉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话说出来。
教室里的嘈杂声瞬间就消却了下来，谭永恒目光扫了扫教室，说：“这次咱们班成功将班级平均分与第二名拉开了10.75分。”
“哇哦~”
“哇！”
“拉开了这么多！”鲁成祥有些诧异了，这算是九班第一次将班级平均分拉了这么高，他说：“看来飞哥的成绩对咱们班级平均分的影响还真是大啊！”
“好像不是这样。”侯睿神情变得很是严肃，他看了看鲁成祥说：“八班的江原好像这次考试没有考好，神之第二失误了，直接导致八班的平均分下滑了。”
“卧槽，这得是多大的失误啊，才会导致班级平均分下滑这么多！”鲁成祥很是吃惊。
“这就不清楚了。”侯睿耸了耸肩，摇了摇脑袋。
坐在后排的韩飞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是一清二楚，他忽然想到了春游的那天，貌似从那天开始江原好像就没有怎么出现在韩飞和顾葑两人面前了。韩飞那天还对着人家竖了一个中指，现在想想韩飞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做得有点过了。
“葑哥……那个江原？”韩飞看着顾葑问了问，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像是他爸的公司出了事情。”顾葑淡淡回应着，他又害怕韩飞多想，接着补充道：“我爸告诉我的，说江叔叔的公司出了事情，好像被查封了，公司的所有资产都被银行冻结了，包括家里所有的房子。”
“什么？”韩飞诧异了，他瞳孔颤抖了一下，说：“这么严重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江原了？”顾葑微微一愣，他接着说：“你之前不是挺不喜欢他的吗？”
“那是因为他之前威胁到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韩飞洋洋得意的笑了笑，说：“现在威胁不到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说着还深有意味地看了顾葑一眼，补充道：“完完整整的都属于我了。”
“你信不信我把你嘴缝上。”顾葑打闹着韩飞，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好像怎么也说不完。
不知什么时候，谭永恒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布上了水汽，他感觉喉间有一把刀子卡在了中间，他哽咽着不知道怎么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当校长对他发出辞退邮件的时候，谭永恒就已经不知道怎么跟这帮亲眼看着他们成长的孩子们说了。
“同学们，高三了……”谭永恒胸前起伏了一下，唇间舒了一口气，缓了缓。
“谭哥怎么了？”韩飞觉察到了谭永恒有些不对劲了，他看了看站在讲台上的谭永恒，又看了看顾葑。顾葑也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好啦，该说的总会说的。”谭永恒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一般，他说：“高三了，我谭永恒执教这么多年以来真的很欣慰能教到你们这么优秀的学生……”谭永恒抿紧了嘴角，咽了咽口水，目光扫过教室的每一个学生，每一个角落。
“老师想说的是……接下来的高三生活，将会由新的班主任带领你们走下去。”
“啊——！”
“什么情况？！”
“谭哥！你开什么玩笑呢？！”
谭永恒的话音刚落地，教室里响起了一阵诧异的、不可置信的声音。韩飞和顾葑更是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没错，这就是我要告诉大家的一个坏消息。”谭永恒在脸上强挤出一个笑容，眼角也露出了深深的沟壑，他看着教室里的学生说：“从明天开始，我老谭就要从你们的校园生活中离去了。”
“为什么啊？！”
“高三了啊！谭哥！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们呢？”
“对啊！谭哥你怎么要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走呢？”
怎么会是我想要走呢？谭永恒心中内疚得不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校长都直接给他发邮件了，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理由呢？！”
“你们要理由是吗？”这时教室外面传来了一个生冷又坚硬的声音。罗主任从走廊外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几张纸，看不清是什么。
“罗主任。”谭永恒看着罗主任点了点头。罗良全笑了笑，直接从谭永恒身边跨过，打开了教室的投影仪，电子荧幕从墨绿的黑板上“唰”地一下滑了下来。罗良全把手中的那几张纸放在了投影的位置上。
韩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白色的电子荧幕，只见那上面出现了几张检查报告。
“喉……癌？”韩飞双瞳都惊得定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教室里静得可怕，仿佛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了两声，接着双爪一用力，将树枝狠狠往下一压，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谭永恒神情很是凝滞，看着投影幕布上的检查报告笑了笑，目光又扫过教室里每一个座位上的学生，不知何时开始，他们的眼眶里已经包起了泪花，有的两颊上已经出现了两道湿漉漉的泪痕，整个教室充斥着呜呜咽咽的抽泣声。
“良性的。”谭永恒的眼眶也不自觉地湿润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又拿起讲桌上的那个泡着一大朵金丝皇菊的茶杯，拧开了茶杯的盖子，仰头喝了一口，说：“动个手术就好了，大家不要这个样子啊。”
“罗主任你也是，你怎么把这个东西拿出来了。”谭永恒走进了罗良全，带着些责问的语气问道：“他们都还是孩子啊，你这样让他们怎么受得了。”
“你老婆给我打电话专门拿过来的。”罗主任看着谭永恒，拍了拍谭永恒的肩膀说：“你老婆了解你，不这样做，你是不会安心回去做手术的。”
“谭哥！我们等你回来！”韩飞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谭永恒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哽咽着说：“我是高三九班的韩飞，十足的学渣，铁打的校痞，恳请谭老师安心治病，我们等你回来！”
身旁响起了凳子在地面摩擦的声音，顾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谭永恒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是高三九班的顾葑，恳请谭老师安心治病，我们等你回来！”
“我是高三九班的侯睿，恳请谭老师安心治病，我们等你回来！”
“我是高三九班的鲁成祥，恳请谭老师安心治病，我们等你回来！”
“我是高三九班班长万思童，恳请谭老师安心治病，我们等你回来！”
“我是高三九班学习委员薛昊，恳请谭老师安心治病，我们等你回来！”
“……”
教室里一个接着一个的人，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远远望去谭永恒能看见少年们那弓着脊背，沙哑哽咽又颤抖乞求的嗓音从数十张嘴里传进了谭永恒的耳朵里，化成一道酸酸暖暖的电流顺着谭永恒的血液流进了心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