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一片混沌,眼皮沉重似有千金,周围一片寂静。
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在白亦非之前为我准备的屋子里。
活着的。
嗯,挺好。
与白亦非的房间不同,这里的一切几乎都是淡色系的,看起来很柔软。
与整个血衣堡给人的感觉很不同。
甚至可以说是违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红裙,但样式却比之前华贵了许多,镶着金边,阳光从窗缝挤进,闪闪发光。
我的衣服被换了?
靠~?
这就……不太讲究了吧!
我忙着穿鞋想去问个究竟,但脚刚着地,便看见一个半百左右的男人坐在正对着门的桌子旁。
看了个对眼,他微微颔首,淡定非常。
“你是谁?”虽是惊讶,但倒不觉这是坏人,毕竟是白亦非的府邸,他大费周章把我留下,肯定不是为了我这么一条不值钱的小命。
也正是想明白了这些,所以我没有急着逃跑。
“对于你的父亲,你想知道些什么?”男人开门见山。
我双眉微皱,一句“我什么也不想知道”马上就要脱口,但转念又想到白亦非在我身边筑起冰墙的样子。
咳。
我真不是怂!
真不是!
我坐在男人对面,:“你想讲什么,我便听着呗。”
我尽量保持自己的语气不会太过敷衍。
男人看着我,眼神中似是怀念,然后端着茶杯,看着门外,:“怪不得侯爷一见到你就将你接了回来……你与大公子,真的是像极了。”
我为自己倒了杯茶,就当听故事了。
他也不含糊,继续道,:“你的父亲是血衣堡的大公子,叫白亦沉,他和侯爷虽是亲兄弟,但却是两个极端。”
“当年的侯爷还是一袭白衣,他与大公子关系极好。但因为侯爷的天赋更高,从小便被给予了更多的期望,他十分羡慕逍遥自在的大公子。”
“大公子喜爱游山玩水,更爱去到人迹罕至之地,也因此,自年少起他便见闻广博,也因此成了个‘无情公子’。”
“大公子曾说,这世上美景太多,他不会为任何人停下。”
“直到那年——那年,我刚刚被提拔为大公子的亲卫。他命人造了一艘大船,说是要出海。”
“船建好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了,他在一个夜里离开的,没人知道,他一个人习惯了,不想带上任何人。”
“我还记得大公子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冬日的午后,没有阳光,天空飘着大雪,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女子。”
“看起来比大公子年纪小一些,穿着一身红衣裳,比门口的血梅还要艳丽。”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表情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没等我询问,他便再度开口,:“那就是你的母亲,她叫闻灵,住在海上的一座小岛上,长大后身边唯一的爷爷也去世了,直到遇见了大公子,她才第一次见到生人。”
“在航海期间,大公子曾见到一条大鱼,有气吞山河之态,与古书上对鲸的记载如出一辙,然后他便遇见了你的母亲,后来有了你,便取名为鲸。”
白鲸?
你们是挺浪漫的,但是就不能好好起个名吗?
小名叫什么?鲸鱼?
嗯……怪!
我听见没声儿了,抬头就见这人看我,目光灼灼,好像很期待我给点反应。
“只看长相,你们便确定是我?”
“刚才你昏迷的时候,有人查看了你后背的胎记,也验了血脉。”
拿到没错,我后背确实有一块红色的枫叶形印记,很特别,就在肩膀往下两寸。
“呃……他们人呢?”
男人垂眸,敛去悲伤,:“十年前百越一战,大公子……战死。”
“闻……我母亲呢?”
“她已经失踪很久了。”
看着男人这么伤心,我也不好问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倒是让我沮丧了一会儿。
但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开口,男人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他似乎经历过战争,腿部落了残疾,拄着木拐,在门口稍稍听了听,喑哑的声音伴着阳光一同进了屋子,:“侯爷人很好的……你……别怕他……”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什么鬼?
白亦非逼他说的?
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只是这席话,在多年以后想起,恍若大梦一场。
*
自那日自称我父亲的亲卫走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白亦非,差人去问能不能离开,也是石沉大海。
我靠在回廊的木柱上,想着那人讲的故事。
其实只是当做一件比较浪漫又有些奇幻的往事来听罢了。
我没见过那所谓的父亲母亲,不曾在他们膝下撒娇,也不曾被他们领着上街游玩。
在我眼里,他们与路上擦肩的甲、乙、丙、丁无异。
血缘很奇妙,或许,如果他们能在我的童年稍微留一点印象,我也会想他们。
但不行,除了血缘,人还是感情的动物。
眼下更让我着急的是,卫庄他们没有我的消息,会不会很着急?
好吧。
不着急也没什么。
“姑娘,侯爷有请。”一个侍卫不知何时走到了我面前。
我晃了晃神站好,:“嗯。”
临近傍晚,光亮渐隐,白亦非竟也走了出来。
他似乎很讨厌光亮。
士兵只到院子门口便离开了,我自己走到白亦非身边,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背在身后,黑色的指甲配着惨白的肤色显得有些诡异。
“您找我有事吗?”
对着这种过于碾压型的对手,不自觉语气就放尊重(怂了)。
一到傍晚,天就会暗得很快,只是从门口走过来,犹豫着说了一句话的功夫,白亦非的身上已经被拢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暗。
“后天是你父亲的忌日,记得回来一趟。”
我听到这话,先是一懵。
因为,我竟从眼前这个强大如神的男人的话里,听到了悲伤。
接着,我意识到——我可以离开了!!!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怎么……这么容易就放我离开……
转身时,我想说——:“我不是白鲸,我叫花落,百花凋落的花落。”
但看着一身孤寂的白亦非,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这几日在他这儿,吃的喝的用的,全是上乘的的精品,我能感觉到他对我不错,不管是不是因为白亦沉的缘故。
人就是双标。
没有人可以完全公平。
上帝都不行。
——人总是会对对自己好的人,宽容些、温柔些、不好意思些。
以至于后来很长时间,我独自坐在没有灯光房间里,回想着这一切,都会有一个念头——如果当初我一开始便挑明了,我不想做什么血衣堡的大小姐转头就走,会不会就不会有那些垂泪的长夜了?
*
站在无人的街上,虫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此起彼伏。
前些天白亦非把我劫走,大约就是这个时候。只是短短几天,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其实一点触动没有是假的,人心嘛,都是肉做的,只不过我没有旁人感触那么大罢了。
或许也是不敢吧。
期望太过了,容易伤得厉害。
……
慢吞吞走到紫兰轩,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但想了想,现在我没吃饭也没什么力气从窗户飞进去了,便从正门走了进去。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醉酒的客人。
经过卫庄的屋子时,我朝里看了一眼,没人。但没成想一转头,便看到他从我屋子里走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枝有些蔫儿了的木槿花。
拎在手里,衬着他一身黑金色尊贵的打扮,违和又好看。
麟儿从屋子里探出半个身子,看到我的时候点点头,又进了屋子。
我:“你……”
卫庄:“你……”
我:“你先说。”
卫庄:“什么事?”
呼~,这种万恶的桥段竟然会发生在我和卫庄身上?
我俩在干什么?互相谦让吗?不符合我俩的人设啊!
卫庄把头扭向一侧,打死不打算再开口的样子。
“小阿欢!你终于回来了!”韩非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打破了我和卫庄之间微妙的氛围。
“嗯。”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们关于白亦非是我小叔的事情。
毕竟紫兰轩和卫庄的眼线很多,他们应该知道那晚的事情。
紫女从一楼走上来,停在拐角处,一手掐腰,:“宫里来人通报,你父王宣你进宫。”
韩非一手背在身后,低头皱眉,但只是一会,然后又成了不正经的样子,:“那真的可惜,今日无法为小花落接风洗尘了。”
我瞪了他一眼,嫌弃道,:“你可以上路了!”
韩非本来是想转身离开,但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侧着身子,用余光瞥了我一眼,:“某人不在的这几天,有人每日都去摘花哦。”说完便迅速脚底抹油遛了。
我先是一愣,看着韩非有些得意的背影,两指扶额。
卫庄走到我身边,把手里蔫儿了的花塞到我怀里,:“白亦非抓你做什么?”
我跟着他去了他的房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拿着花的手微微转着。
卫庄跪坐在矮榻上,歪了歪头示意我过去。
我深呼一口气走了过去。
“白亦非……是我小叔……”
卫庄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下,但接着恢复如常,:“嗯。”
嗯。嗯?不惊讶吗?
“你早就知道?”
“不知道。”
“那你怎么这么淡定?”
卫庄歪头斜眼看我,似乎在说——我什么时候不淡定?
也是。
我耸肩,开始盯着茶杯发呆。
“你怎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啊,这才刚知道,也没什么感情。”
卫庄站起身,走到窗边,:“若是真如你所说,你断然不会出现这种表情。”
什么表情?
我扭头疑惑地看着卫庄。
他背脊笔直,并不看我,而是望向窗外,:“你在期待。”
期待?
他不再说话,我也没有再问。
是啊,卫庄不仅嘴巴毒,眼睛也是。
我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是啊,怎么会不期待呢?
当年被亲生父母抛弃,即便知道人性脆弱,也还是期待着有人能领养我,能把我带出黑暗。
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胆小地躲在自己的小角落,连探头都不敢,但却期盼着有人走过来,对我说一句——还有我呢。
什么也不说都行,让我知道有个人就行……
卫庄这男人,
眼睛真毒!
……
“韩非被囚禁在宫中了。”紫女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