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顾一样偏要假公济私。到公司正式上岗的日子眼看近在咫尺，她其实是真的有一点着急上火。
毕竟，她是周文渊的“关系户”，而沈磊又可以算是她的……
赵嘉在网络上闹的这一出，既然连周文渊都已经知道了，还特意从百忙之中拨冗给她发了一条慰问消息……说明公司里的新同事们应该也都知道了。
外加她又才刚刚破例在入职之初就休了一个相当长的带薪假。
如果她再不能立刻做出一点切切实实的成绩来，恐怕会很快变成众人眼中那种正事不怎么会干尽会惹麻烦闹八卦的办公室“红人”。
这是顾一样最不想造成的误会。
这样的局面一旦形成，她还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功夫去重新树立她在同事们心目中的形象，才能建设好一个全新的内容团队。
如果不能赢得队友的信任，是没有办法带着大家一起往前走的。
顾一样可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她更不希望有一天，周文渊会拿着这事在她面前说话，要她认输。
她在沈磊的“注目礼”之中替他收好了他那一大箱“命根子”，威逼利诱地把人撵走了，催着沈磊赶紧“出货”，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心力交瘁的老妈子。
然后她就抱着笔记本电脑歪在沙发上看新同事们发给她的稿子，越看越觉得索然无味。
没有个人风格的套路故事，没有棱角的流水线画风，扫过一部如此，再扫下一部，依然如是……
这样的漫画作品，如果让她自主选择阅读，她是不乐意看的。
她甚至觉得这些漫画里的故事人物直接揉吧揉吧串起来也完全可以毫无违和。
虽然她也知道，她自己个人是否偏好并不能算什么放诸四海而皆准的“标准”。
但意外引起“霸道总裁”注意的邻家女孩和长得很帅、超级多金然而就是故意不说人话不干人事的“霸道总裁”……这依然是十年以前的流量网络文学模版，甚至于二十年前的口袋言情小说模版，然而竟长盛不衰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大众的阅读倾向已经明显发生改变，开始从长篇文字转向漫画这种图多字少的新风口，也依然霸占着各种销量、数据排行榜的前列。
越是套路的、流水线的，越是大众喜闻乐见的，规律炮制，批量生产，一本万利。
仿佛大家所想要看的，永远都只是那一部《灰姑娘》的各种AU同人。
那么这和创作还有什么关系呢？
与其说内容创作，顾一样觉得，这样的所谓“工业化生产”反倒更像是在倒模，是最低端的批量复制。
如果只是要做这件事，周文渊有什么必要执意把她放到这个位置上来呢？
周文渊明明应该最清楚明白不过，她顾一样并不排斥商业化的内容创作，但最讨厌粗制滥造的“量产”。
“我们到底能不能做一点好的内容呢……？”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歪倒在熊先生柔软的怀抱里，如同自问一般低声嘟囔。
坐在桌子前面画画的陆鹿却骤然抬起头看住她。
“你怎么定义什么才是好的内容呢？”
这问题让顾一样又是好一阵无语凝噎。
没有错。
所谓“好”不过是一种价值判断，在不同的价值判断标准之下，“好的内容”完全可能天差地远南辕北辙。
那么对以“利润”为唯一目标的资本而言，换言之对周文渊而言，能够用最少的成本最快的速度赚到最多的钱的内容，也只有能够用最少的成本最快的速度赚到最多的钱的内容，才是“好的内容”。
顾一样头痛地捂住自己的脸，用力揉了好几下太阳穴。
她觉得她完全可以预感到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了。
好在她和周文渊拍桌子吵架是有历史基础的。
她一向不怕和周文渊争执好坏，而周文渊也从不怕被她挑战。
周文渊甚至多半是很期待的，期待她终有一日缴械投降。
也有可能，周文渊之所以辛辛苦苦把她挖过来，放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在等着她自己主动归顺，向他俯首称臣。
当天夜里，顾一样又一次失眠了。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她近来的第几个不眠之夜，第几次无法安然入睡。
有时候，顾一样甚至会忍不住地想，也许真的是她在这份工作上寄托了太多原本不该寄托给“饭碗”的理想，才使得她总像个行业中的逆行者一样，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从前一直觉得人就是应该要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要把一份可以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做成生活的常态，只有这样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才不是混吃等死庸庸碌碌地活着。
可每当看见身边熙熙攘攘的人潮汹涌，在一片喧嚣繁华之中格外清晰地察觉到某种不识时务的孤独时，她也依然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为了工作而工作，为了活着而活着，顺从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究竟是对理想的背弃还是现实打磨下的无可厚非？
她在无数次辗转反侧之后，终于从熊先生屁股底下摸出自己的手机，给沈磊发了条微信消息。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她其实并没有真的期待沈磊能够立刻回复她，所以问完之后她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去了。
毕竟时间已经很晚了。
所以，当她看见她的手机屏幕在熊先生腿上亮起来的时候，虽然不太想承认，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一点点小雀跃的。
但是她看见沈磊连回了她三个困到原地自闭的表情包，外加一条明显一听就还没睡醒的语音消息。
“你倒是问啊……凌晨三点我撑着眼皮等得容易吗……再不问我又要睡着了……”
他的嗓音里有明显的沙哑痕迹，与平常时微妙的不太一样，却又并无不同。
顾一样对着黑夜里手机屏幕所散发出的莹白微光，骤然愣了好一会儿，好几次要按下语音键，最终又还是打下一行简短的字：
“你选择入这一行后悔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