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样瞪着眼，一手指着那个大黑箱子，质问沈磊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嗓音有一点哽噎。
是真的哽咽。
她觉得自己快要笑哭了。
眼前四四方方的大黑箱子里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全是漫画书、过刊杂志和光盘。
顾一样粗略扫了一眼，那些光盘应该都是原动画、原声集或者游戏。
“你想干嘛？这辈子的收藏品全拖我家来了……？你家是要大灾变了还是怎么回事？！”
她哭笑不得地从箱子里拿起几本原版漫画，翻来覆去地看，果然发现外面的塑封膜都还没拆过。
沈磊一脸无奈。
“不是跟你说过‘太子爷’要来我家住一阵嘛……”
他竟然也已经很顺嘴地开始跟着顾一样一起把大投资人的儿子称作“太子爷”。
瞬间，顾一样竟恍惚有种多年过去自己依然宝刀未老的错觉——给人起绰号的本事还是那么厉害……虽然好像并不是什么正经本事。
“你们家‘太子爷’……这么可怕的吗啊？他说吃书还是会啃光盘啊？”
她歪着头观察沈磊的表情。
沈磊当真是一副很苦恼的模样。
“他虽然不会吃，可是他会拆啊。他要真拆了，难道我还能把他吃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沈磊脸上的忧虑完全是垂死挣扎式的，俨然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自己的多年珍藏被“太子爷”抓在手里、“呲啦”一声撕开“外衣”、再搭配几声“狞笑”的画面。
宛如亲老婆即将落入魔爪。
确实非常惨烈。
但重点问题在于……
“你这书啊、CD啊买回来不拆封干嘛使呢？”顾一样忍无可忍终于把这个困惑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她倒不觉得沈磊这样有什么问题。
从前在漫画社的时候，她还见过更夸张的，是社里的一个长相相当心宽体胖的宅男，有整整一个房间的各种“收藏品”全都是从买回来就没拆过封的。
顾一样还记得，那位大兄弟曾经对她说过，他们收这些书啊CD啊，都是一式三份收的——一份自用，一份收藏，一份卖安利。
一个能顶三个使，想来为销量做出了杰出贡献，简直是所有出版商梦寐以求的十佳死忠粉。
顾一样险些要带入职业立场感同身受到流下激动的泪水。
她只是始终不太能明白这种收藏的满足感。
在顾一样看来，书就是书，动画、原声集或者游戏什么的也都一样，都是有使用价值的，或者说，价值所在正是在于使用。
这些东西都不是摆件，不是装饰品，不是整整齐齐码成一面高墙用以赏心悦目的。
书就要翻开来看，动画就要播放来看，同理原声集要听游戏要玩——只有尽情地去使用，去获取去传播这些作品的内容，才是这些以商品形式来到用户手中的作品们真正的价值实践。
否则你们买回家的究竟是内容还是包装呢？
你们收藏的究竟是什么？
顾一样想，她心底的疑问一定完全写在脸上了。
因为沈磊正用了然的眼神看着她。
“你小时候肯定没被家里人撕过、扔过书。”
沈磊是这样做结论的。
“我怎么没有？”顾一样很不服气，“我小时候还被撕过亲笔画的画呢。”
“不不，不一样，你肯定没有那种强迫症。”沈磊连连摇头。
“你试想一下：你辛辛苦苦饿着肚子省下饭钱好不容易收集了一整年的月刊，本来十二本一套，齐齐整整，结果不幸被你妈撕掉一本——然后你跑遍了全市各大学校门口的小书店、书报亭，就想把这一本缺了的补齐。可是没有了，过刊了，死也补不上了，这辈子这套书就缺这么一本了，里面所有的连载，就永远都缺这么一话了。你能忍吗？”
他诉说时无意识地用力皱着眉头，仿佛在经历什么惨痛回忆的慢镜头回放。
“你试一次就知道了。所有的东西，必须要买三份，自己看完借同学一份，专供你爸你妈撕一份，严严实实藏好绝对不要被发现一份。就这么原样藏好了，我才有安全感。”
这种源自于父母的强烈不安，顾一样并不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虽然沈磊这种仿佛已然PTSD的表现还是让她相当不知该如何评说才好。
但谁知道呢。
这年头有幸活着长大的孩子们，谁还没点PTSD呢……
顾一样揪心地攥着自己前襟的扣子，盯住沈磊看了好一会儿。
“……你玩游戏的时候是不是也要把所有的成就都集齐不然不舒服撕鸡啊——”她问沈磊。
“成就集齐不是必须的吗？”沈磊一脸坦然。
顾一样继续说：“地图上的所有任务也要全清，从主线到支线，一个也不能放过，不允许任何一个NPC头上有问号，不接受任何一个界面还存在小红点——”
沈磊竟然还认真思考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手机，“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今天日常还没做完，还有奖励箱子没领——”
“别做了啊！你就自说自话拖来这么大一箱我给你放哪儿啊？顶头上吗？！”顾一样毫不客气一巴掌拍飞他的手机。
沈磊被拍得措手不及，直接抱着手机扑倒在她们家沙发上。
“你先帮我暂时藏一下嘛……等我确认安全了，我就找你拿回去。”
他开始可怜兮兮地看着顾一样哀求，俨然一只向主人讨要食物的大狗。
“……‘太子爷’要过来住这个事情，我也不想的，还不是因为……有求于人了，是不是？”
他只把那双“狗狗眼”来来回回转悠着，撇了几眼陆鹿，但最终十分节制的没有提起不该重提的旧事。
顾一样只能无言以对地看着他，终于发现自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那你现在有求于我了你怎么不说？”
但她就是不想太轻易就答应他。
事到如今，连顾一样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她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和沈磊较劲？
也许单纯就是争强好胜心作祟吧。
“储藏室里还有空，能放下。”陆鹿挽着袖子从储藏室里走出来，很肯定地表示自己已经量过了尺寸。
“大佬，求你了！”沈磊愈发端正地蹲在他的大黑箱子旁边，就差一根拼命摇动的尾巴。
顾一样皱眉咬牙，挣扎良久，终于妥协地率先拖起这沉甸甸地一箱子“宝贝”，一边往储藏室艰难挪动，一边嫌弃地抱怨：
“之前给你的样章demo什么时候能返给我？再过两天我要复工了！能不能让我到岗当天就有货可以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