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磊把顾一样送回家的时候,时针已然转到了后半夜。
乐不思蜀的广场舞军团也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整个小区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温柔月光映着寂静虫鸣。
陆鹿还在焦急地等着,见顾一样被送回来,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出门的时候,顾一样身上只穿了一件居家服,夜深露重,寒气上升,沈磊唯恐她会冻着,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如果明天早上还觉得状态不好,就请一天假。别替老板把自己压迫得那么死。”
他在送她进家门的时候这样叮嘱她。
顾一样埋头想了一下,扭回头问他:“你敢对自家员工也这么说吗?”
沈磊顿时正色拒绝说:“那不行。自己家的员工,必须用力压榨,狠狠剥削。”
顾一样于是笑着进了家门。
她知道沈磊是在努力安慰她,逗她开心。
她觉得自己今天犯了蠢,搞不好可能已经把人吓到了。可沈磊不但没有甩手逃走从此拒绝再和她这个精神病有往来,反而还一直陪着她安慰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友善的人。
他的外套还披在她的肩头,并没有取回去。
顾一样毫无意识的低下头,嗅见他的外套上一点若有若无的清淡木香气息。
但这件外套却是毫无疑问的宅系……上面还印着魔法少女小圆的大头。
竟然就穿这种外套出门和妹子见面。
这种孤注生宅男的脑内世界,你真的很难懂。
顾一样把那件外套脱下来,整整齐齐的叠好,摆在熊先生的身边。
她把来龙去脉说给陆鹿知道。
陆鹿始终搂着她,坐在她身边听她说话,然后困惑地皱起眉。
“他真的没有顺势和你表白吗?”她反复确认的问顾一样,“是真的没有,不是你自己忽略了,或者不愿意承认?”
顾一样把脸颊微微染红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你在说什么呀,鹿。他和我表白?怎么可能?”
她看一眼陆鹿不甚信服的脸,略歪着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我倒是觉得,他搞不好真的有二次元禁断症呢。”
“你就别胡说八道了。可千万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这样乱说。”陆鹿连忙制止她继续脑洞大开。
顾一样却理直气壮的抱着熊先生,“如果不是二次元禁断症,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和他们家那‘太子爷’真的是‘好基友,一被子’。”
“求你了,行行好。”陆鹿只好拿起一块宵夜的火龙果果切,直接堵住那张没遮拦的嘴。
但沈磊要她早睡是不可能做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作为一个典型工作狂,顾一样又是一宿没睡,熬夜做了一个关于交互式漫画的企划书,第二天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送到了周文渊的桌子上。
然后毫无意外地被周文渊当场泼了一瓢凉水。
对于这个结果,顾一样其实是有心理预期的。
“你就当做一个实验,试试看能不能通过这种交互形式提高用户的黏性,给一些不那么快销、需要沉浸式阅读的作品另辟蹊径寻找一条生路。反正只是试水,也不影响你那十个名字都‘不可描述’的重点霸总漫。”
周文渊始终笑看着她,摇头否认。
“我们不需要给作品找生路。我们只培养有生存能力的作品。不能自己存活下来的作品就让它自生自灭好了。否则就只是消耗而已。”
顾一样咬牙切齿,“当初说好了内容的事你都放权给我的,结果正经开始做事了你又什么都要插手管着,你这叫骗”
倒不是要和周文渊咬文嚼字地计较。顾一样只是觉得不服气。她更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她无比憋屈。
但周文渊始终笑看着她。
“我觉得师妹你还缺乏一点危机感。你的斗志不应该都冲着我来啊。”
他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桌面上一块蓝田玉镇纸,盯住顾一样看时两只眼睛里如有风云疾变。
但他什么也没再多说。
他只笑着冲顾一样挥挥手。
“你先忙去吧。企划书留这儿,我再琢磨琢磨。”
所谓“再琢磨琢磨”也许是真的,也许只是委婉地托辞。
顾一样其实并不在乎。只要能够给她争取到一点正常做事的空间,无论周文渊这一刻在琢磨什么,她都并不介意。
她返回内容部去和她的小姑娘们聊想法。
“要从脚本开始设计不同的支线,比如不同CP,要让读者参与进来做选择,让乙女向的读者自己去促成女主角和她们喜欢的那个男主角的结局。”
几个小姑娘都很雀跃,立刻脑洞大开起来,恨不得当天就能开十八个新项目。
顾一样对她们说:“这事周总不怎么支持,但是没关系,咱们先做咱们自己的,做出成绩怎么都好说,做不出成绩说也白说。”
女孩子们点头如捣蒜,反而愈发生出“越不让我做我越来劲”的高涨情绪来。
“你看看你,昨天都还是温顺听话的乖乖女,今天已经全被你带成了明目张胆和老板对着干的反骨仔。别说你周师兄,搞不好连她们家里人都要被你气死了。”
陆鹿在她身边低声感慨,但仍然是带着笑的。
顾一样闻声挑了挑眉。
这个世界不喜欢会反抗会挑战权威的人,尤其不喜欢会反抗会挑战权威的女人。所以才总喜欢赞美乖顺的品格。
在家要对父母乖顺,在学校要对师长乖顺,出了社会自然也要对老板乖顺,将来一日嫁作人妇,还要对丈夫对公婆乖顺……仿佛三从四德的现代社畜版本。
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倘若真正拥有身而为人的自由意志,怎么可能永远乖顺地做对“上位者”言听计从的小巴儿狗?
自己坚信正确的事,就一定要坚持,无论遭到谁的反对也要坚持,想尽一切办法去坚持。因为只有这样,才是与承担相匹配的选择,才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高光所在。
“他们自己最喜欢说的,不问过程,只看结果。那凭什么他们自己就不能是这个被一切皆无所谓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