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陆鹿离开家以后,就再也没回来。
顾一样从电梯口一直追到小区大门口,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鹿叫来的出租车消失在尘土与车尾气之中,别无他法。
隔天早上到公司,顾一样一眼就看见陆鹿的工位旁边多了一张折叠床。
以公司的环境而言,住上几天倒也不算什么事。尤其对这个行业而言,为了不开天窗,画手、编辑在公司熬夜好几天赶死线都是家常便饭。
但顾一样心里总感觉堵得慌。
她想和陆鹿道歉和解,可又总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毕竟在公司里,陆鹿是绝不肯和她谈论这件事的,更不会和她争吵。而陆鹿现在根本不离开公司了。
顾一样又不愿意让这种微妙的僵持气氛,影响到部里的小姑娘们,让她们在工作中感觉不安,于是只能作罢,想着也许过一阵,等陆鹿气消了,再好好聊聊,也就没事了。
但她怎么也没想过,这一等,竟然等了一个月,也没见陆鹿这气有“消了”的迹象。
顾一样简直束手无策。
她甚至有一点慌乱。
她和陆鹿已经是年头很久的好朋友了,久到她都已经快要忘记了身边没有陆鹿这个朋友是种什么感觉。
她实在是不想和陆鹿争吵,更不想这样连话都还没能说明白就和陆鹿生分了。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恢复交流的契机,让陆鹿能够重新好好听她说话。
但无论怎么说,找沈磊帮忙,对她而言,都是下下策。
所以当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顾一样怀疑自己的心态是不是彻底崩了。
她忍不住自嘲的想,沈磊究竟能帮她什么呢?
如果连她的话陆鹿也都不愿意听了,难道沈磊说话陆鹿就会听吗?
可她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在连续数日的辗转反侧犹豫挣扎之后,拨通沈磊电话后的第一句话,顾一样是这么说的:“能不能……找你们家太子爷帮个忙?”
“你跟陆鹿吵架了,想找他帮忙劝和,是吧?”
立刻,沈磊就回了她这么一句,话音里还透着笑。
顾一样觉得自己甚至都已经看见了这人那张让她很想伸手狠狠掐一把的笑脸。
她差点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沈磊慌忙在电话那一端嚷嚷:“别别别,我就那么随便一猜……猜错了你别生气!”
随便猜是不可能随便猜的,多半是陆鹿早就把事情说给李俊熙知道了,然后李俊熙那个大嘴巴转脸就告诉了他的好兄弟。
顾一样觉得特憋屈。
倒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就是不喜欢这种被人抢占了先机的感觉,好像被看透了,让电话那端的那个人立刻就强压了她一头,十分不爽。
“你知道还不早帮我劝着点儿?鹿都一个月没回过家了。”
她老大不高兴地这么抱怨了一句。
沈磊感觉哭笑不得。
“不是,你俩吵架,这事儿我怎么劝?我跟你们家陆鹿同学也没那么熟啊……”
他略停顿了一瞬,似乎是在思考,然后又说:
“那不然这样吧,咱们四个人吃顿饭。她要是愿意来呢,你就自己看着办。她要是不愿意呢,那我也……没办法。”
不等顾一样犹豫反悔,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顾一样原地懵了三分钟,几乎要跳起来往她家楼上冲,去卸了这人家的门板。
再没见过更自说自话自作主张的眼前例了。
旁敲侧击帮着劝和是一回事,直接约饭完全是另一回事。
以顾一样对陆鹿的了解,如果陆鹿这会儿气还没消,只要沈磊敢开口,那就是热油灭火,燎着谁谁倒霉……
理智告诉她,她是应该阻止这个“无知无畏”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样一件极容易把自己“作死”的事情的。
然而心深里却又始终忍不住有一点期待,一点点小希望,也许陆鹿早就已经不跟她生气了,只是苦于缺少一个能够顺着下来的台阶,缺少一个甘冒风险来搭台阶的人。
短暂的一周就在这样忐忑又期待的矛盾情绪中转瞬即逝。
直到人已经坐在预定好的餐厅里的那一刻,顾一样也依然是焦虑万分的。
然后她看见沈磊率先推开餐厅的门走进来,身后跟着李俊熙和陆鹿。
陆鹿穿着最常穿的那身风衣,妆容精致,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一点不见来与朋友约饭的轻松。
这难以捉摸的疏离愈发让顾一样紧张到想啃指甲。
沈磊是一直在负责活跃气氛的那个人,不停和李俊熙聊着各种天南海北的话题,严格遵守着“冷场不能超过三秒”的铁律。
作为全场唯一的“陌生人”,李俊熙竟然也丝毫不认生,充分发挥了中国好直男在饭桌上跟妹子吹牛的出生自带天赋,从“我在加州的时候”到“我上次去秋叶原”,从“我的一个哥们”到“我上回见过一兄弟”,每一个话题单拎出来仿佛都能讲一年。
唯一不说话的是陆鹿本人。
顾一样好几次企图开口和陆鹿说话,都被沈磊和李俊熙“及时”打断了。
完全是故意的一样。
这两个人虽然拽了陆鹿来和她吃饭,但就是诚心不让她和陆鹿好好谈谈。
顾一样看着眼前这一团状似热闹和气的怪象,看着两个兴高采烈的男人和埋头闷声不吭只管吃菜的陆鹿,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然后她看见陆鹿放下筷子也抬起眼看着她。
“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陆鹿的声音很轻,却也足以让一旁谈性正浓的两个男人瞬间安静下来。
“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就是问题所在,一样,你明白吗?”
说话时,她的唇角浸着一丝无奈苦笑。
顾一样只来的说了一个“我”字,就被陆鹿便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我不需要你来替我决定好坏。我需要自己做决定,无论好坏,都由我自己来承担后果。不管你懂也好,不懂也好,这都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件事了。”
陆鹿站起身,用极度无奈地眼神看了她一眼,径直拎起包往餐厅门口走去。
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的李俊熙紧跟着追过去,状如唯恐跟丢了主人的大型犬。
原本四个人的餐桌旁顿时空出两个座位,留下一桌没吃完的菜,和一个劲按着太阳穴看起来十分头疼的沈磊,空对着话到嘴边又被强塞回肚里的顾一样。
顾一样觉得,她这就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糟心的一顿饭,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