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之后，沈磊叹了口气，给顾一样重新倒了杯热茶。
“你就这么着急一定要说，真是拦都拦不住。”
顾一样看着杯里色泽透亮的茶汤，沉默半晌，不爽地把茶杯往旁边一推，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废宅快乐水”，哼了一声：“……不是我先说的啊。”
沈磊没办法，只得赶紧陪笑称是。
可乐甜滋滋的味道配合气泡在味蕾炸开时轻微的刺痛感，让人心情微妙的舒缓下来。
顾一样仰头一口气把一杯全喝完了，把饮料杯一放，竟有种豪饮的错觉。
“所以她这个意思是……她是生气我擅自替她做主了，为了跟我较劲，明知道风险高也要这么去做咯？赌气到这个份上有意思吗？有必要吗？”
她问坐在自己对面的沈磊。
其实也并不是寻求解答，而是心里堵得慌。
沈磊明显犹豫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略有一点尴尬。
“我觉得……也不一定。”他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寻找足够委婉的措辞。
“什么意思？”顾一样则是完全相反，好不委婉地抛出一击直球。
沈磊一秒退缩：“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顾一样不依不饶：“你说啊！干嘛不说了？！”
换汤不换药的对话反复拉锯了三四个轮回，直到沈磊终于妥协地捂住自己的脸。
大约是因为难得出来约饭，他没有戴框架眼镜，就像是隐形眼镜戴得不合适一样，反复揉着眼睛。
那动作让顾一样焦虑万分，几乎忍不住去打他的手，让他不要再揉了。
但他的声音里却带着没脾气的笑意。
“你发现没有，你的世界观是以你自己为中心的。你脑子里想的，嘴上说的，实际行动去做的，都是‘我觉得’、‘我认为’、‘我这样’、‘我那样’、‘我’……但是你换个角度想一想，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别人的决定，别人的人生，可能从本质上来说其实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你要就总想不明白这个界限问题——”
“扯那么复杂……说人话！”顾一样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沈磊只好抬起头，被迫盯住炸毛边缘的顾一样看了好几分钟，无奈苦笑：“我就想说……跟你做朋友吧，很累。”
顾一样眨了两下眼，瞬间呆怔在原地。
她其实隐隐约约早有意识，只是没想到当面被人把这句话甩在脸上的冲击力如此震撼。
“你可别怪我说话直。我本来不想说，是你非要让我说的。”沈磊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尴尬，甚至有种害怕被揍的感觉。
顾一样呆愣，终于半晌消沉的趴在了桌子上。
“你直接说我很讨厌不就完了吗？”
但也不是真的在指责对方，更多的只是自嘲吧。
“可我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她，我真的只是，只是为了…………”
我只是为了她好。
一句很简单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心里十分明白。这是自己没有立场去说的话。
为了她好，从来就不是恣意妄为的理由。否则就不再是朋友了，而是企图控制者。当她产生这样的想法时，她的确已经越界了太多。她明明早就清楚知道的。
顾一样无精打采的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心里一旦想得通透，就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反倒是沈磊，看起来比她焦虑多了，不断没话找话安慰她，“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至少说明你是一个对朋友掏心挖肺的人吧，陆鹿跟你认识那么长时间，不会不懂的。不然你也不能把她当朋友了。你眼神不至于那么差。”
这种挖空心思说好听话恭维人的架势，总算勉强把顾一样逗笑了。
“那你呢？你算是我的朋友吗？你也会觉得很累吗？”
她又趴在桌子上想了一下，抬起头端端正正的看着沈磊。
这一刻她的眼神无比认真。
沈磊竟然感到一阵心虚，“我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顾一样嫌弃地呵呵一笑，“行了，你不用回答了。你这意思就是也很累呗。”
“那倒也不是。”沈磊连忙解释，“只不过吧……你要能多夸夸我，说点好听的，别老那么凶巴巴的对我，我觉得我能开心很多。”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顾一样明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顿时觉得脸有点儿发烫，下意识就皱起眉，抗拒地抱怨，“你别得寸进尺啊。老这么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
沈磊连忙配合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里却又有意味深长的笑流淌出来。
沈磊的意思是，让她主动去找陆鹿，别说东扯西的讲那么多，道歉和解，就可以了。
顾一样一边在心里觉得，他说的其实是对的，可是总觉得自己做不到。
倒不是顾及面子或者什么别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和陆鹿还从来没有吵架吵得这么厉害。她不想伤害陆鹿，也不想陆鹿误会她，更不想和陆鹿吵架，很怕陆鹿根本不愿意听她说话。这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心情，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恨不得这时候陆鹿会回过头来先找她，这样她就可以直接抱住陆鹿两个人哇哇大哭一场，让眼泪冲走一切烦恼。亏她明明不是个爱哭的人。
她回公司写了一张便签，贴在陆鹿的办公桌上，告诉陆鹿她真的知道自己错了，绝不再干涉熊先生的事儿了，无论陆鹿怎么决定想要怎么做，她都支持，希望陆鹿能够早点回家来住。
她知道陆鹿看见了。可是陆鹿没有给她回话。
二部的作品数据一直看涨，尤其是几个拍照PS的低成本狗血霸总漫，反而特别受读者的欢迎，一路霸占热门榜单的位置。以至于周文渊把数据拿给顾一样看的时候，顾一样真的忍不住感慨自己是不是老了，是不是她真的思维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了，变成了讨厌的九斤老太，所以才老看二部顺眼。她自己手上在做的那几个头部作品，虽然成绩也不差，但想要和这样的二部比数据根本不可能。而她做的作品的生产成本，可比二部要高出太多了。她觉得这场所谓的一部二部大比拼根本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与其死要面子硬扛，还不如直接找周文渊认输算了。
她甚至开始想，只要二部能够让陆鹿持续把熊先生画下去，那也是好的，至少二部是一个比他们一部更能给公司赚钱的部门。
面对这种全面被二部压制的局势，一部的小姑娘们多少还有些愤愤不平，甚至觉得委屈，觉得路线不同，现实如此，老板根本不应该把两个部门放在一起，这样单纯地比较业绩。
反倒是顾一样这个直接责任人完全平静了。
倒也不是完全丧失了胜负心。
而是她忽然发现，她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好好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