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磊思考了一下,说:“我琢磨给他个无人机跟拍?不然就给他脖子上挂着自拍杆——”
顾一样无情地打断了他的畅想,“想什么呢!长白山啊!都跨省了!”
“是啊。”沈磊的表情说不好到底是同情多一点,还是幸灾乐祸多一点,“其实我觉得这里头多半还有事儿。咱俩没瞧见的时候‘太子爷’可能还捅了什么篓子。不然这也太……狠了。长白山啊!真光着跑过去累不死也冻死了吧。”
他好像是真的已经在严肃思考到时候怎么给“太子爷”善后的问题了。
顾一样直接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两个响指。
“……你怎么不担心他光着刚上路就被警察叔叔带走了呢?”
“那不行。”沈磊一本正经,“也没必要把事情搞那么大吧?”
“太子爷都光着奔向龙脉了,这事儿是你想不搞大就能不大的吗?”
顾一样真恨不得直接给他一个大白眼。
“他要真跑了,你还没拦着,他爸听说了这事儿非常生气,还不给你一怒撤资了啊?”
听见这种“撤资”威胁,沈磊竟然笑得更开心了,半点也不像担心被撤资的样子。
“反正你要真把他赶出去睡大街了他爸也不能放过我。”
他一边说一边重新按下电梯按钮,在等待电梯开门时扭头看住顾一样。
“其实你也别那么瞧不起‘太子爷’。人要真认真起来,总有你想不到的。”
“我凭什么瞧不起他啊。”顾一样脱口而出,“他生下来白躺着就有的,我估计累死累活一辈子也挣不着。我只要他别瞧不起我就心满意足了好吧。”
沈磊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脸,明显欲言又止,似乎想要拆穿这种张口就来却全然没有说服力的谎言,但到底没有开口。
“回去问问陆鹿怎么回事,记得互通有无,情报共享。”
他只在电梯门打开又关闭以前冲顾一样做了个晚安的手势,然后消失在她的视线范畴之内。
顾一样长长松了一口气,骤然有一点疲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忽然感觉和沈磊这个人相处开始变得越来越累了,仿佛有什么汹涌的情绪,抑或是防卫的本能,反复拉扯着她,叫她精疲力竭。
但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拥有相似的兴趣爱好,甚至追逐相似的梦想与未来的两个人,明明应该最适合轻松惬意地相处,做彼此的朋友。
可能……确实是她不行。
她在心里模糊地这样想。
她确实没什么信心,所以才把一切都搞砸了。这实在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哪怕不想,也没办法。
说到底,一个仅仅看见囚笼的人,究竟能比睡着不肯睁开双眼的人好到哪里去呢。
而她之所以本能地如此抗拒,也不过是因为她如此深刻地明白着,仅仅看见,是没有办法打破囚笼摆脱桎梏的。
那么,身在囹圄中,谁人又能免俗呢?
回到家里的时候,陆鹿已经洗好澡换上睡衣靠在沙发上一边等她一边敷面膜了,看见她一副消沉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她:
“沈磊到底是跟你说了点什么能把你说成这种表情啊?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自己上楼去问了。”
顾一样从冰箱里拿了气泡水,仰头灌了几大口,放纵自己倒在沙发上,长出一口气。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有时候觉得……我想得特清楚,可有时候吧,又觉得越想越糊涂。”
她靠在熊先生身上,一边喝气泡水,一边皱眉头。
陆鹿原本关切地靠过来准备安慰她,一听这话,干脆又歪回自己那边去了,嘴上笑说:“是你。你慢慢想,不着急,反正纠结着纠结着,就不纠结了。”
顾一样看着陆鹿仔细精致敷面膜的样子,思索片刻,凑近上去。
“鹿,你为什么就可以一直相信呢?”
陆鹿一边竭力对抗把自己笑出皱纹的风险,一边反问她:“我相信什么?”
顾一样说:“余木戎做了那种事,你为什么还能相信李俊熙呢?”
这个问题明显让陆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你这个逻辑好像……哪儿不太对。余木戎做的事情,跟李俊熙……有什么关系呢?”
她这么一说,顾一样也明显察觉了,忍不住自己先笑起来。
“我的意思是说,余木戎出轨,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大概率事件,他会做这种事不是因为他天生下来就是个坏人,而是因为……他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长大的。从他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开始,我们的整个社会文化就在灌输他——男人都是花心的、小姑娘都会扑老板、出轨只是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女人多说明男人有本事……所以他才会长成这个样子,才会做这种事。甚至于,他如果不这么做,还可能会被他的‘兄弟会’排挤,觉得他‘娘炮’、‘不够男人’、‘没本事’。这就是社会对人的构建。那可是……李俊熙也是在同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啊。李俊熙‘出淤泥而不染’的几率有可能比余木戎高吗?”
她笑了好一会儿,终于努力板起脸,掰开揉碎地解释自己的思路。
陆鹿看着她,惊得面膜都差点从脸上掉下来,“这个问题……有必要思考得这么复杂这么深入吗?”
顾一样条件反射点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不是在说我不相信爱情了。”
她紧紧追着陆鹿的眼睛。
“我真的发自内心地相信爱情。我也觉得真爱特别美好。可是鹿,你说……正常的、单纯因为真心相爱而走到一起的两个人,这种恋爱、婚姻关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你有在小说、漫画、动画电影电视剧之外的地方看见过吗?有见过现实存在的哪怕一对例子吗?因为我说实话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亲戚朋友前同事,七大爷八大姨,找个老实人凑合过日子的,年龄到了就该结婚的,大家都结婚要随大流的,反正迟早也得结婚得生孩子的,结完婚了每天打架的,没有共同语言互相不说话的,出轨的家暴的嫖那个啥的,我全都见过了。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可是不幸太常见了。唯独就是那好的,特幸福的,我从来就没见过真的啊。我的意思是说,我确实相信两个相爱的人可以组成幸福的家庭,拥有正常的爱情和家庭关系,可是我没有办法去想象我能够拥有它。我要怎么想象自己能够拥有一种……我从来没有看见真实存在的人拥有过的东西呢?用我做了十年内容编辑的职业经验靠阅读量和阅片量想象吗?”
她一口气说完,骤然,竟有种把心底久久缠绕的困惑一股脑倒出来似的解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