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禹把南悠送到楼下,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气氛尴尬,南悠一直望着窗外。
下车之际,温禹把车停在路边,却没有开车门锁。
南悠皱眉:“你把门锁开一下,我要下车了。”
温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有情绪,迟迟未动。
“什么时候的事?
南悠愣住:“什么?”
“药,办公室抽屉里的”
温禹看着她:“我都看见了,南悠,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蓝色的瓶子,三环类抗抑郁药物,即便只是一眼,他看的也很清楚。
南悠手心渗出了汗,吸了口气,又自嘲似的叹出。
“你知道了。”
“知道了。”温禹声音痛苦。
“大一那年,你和邓姨突然去了美国,将近两个月才回来,回来以后你那段时间暴瘦,我还以为是你在那边没吃好,其实根本就不是,而是是因为别的,对吗?”
南悠手捏着一层汗,的确,那段时间她的确是去美国治病。
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患起的抑郁症。
印象中,从林市离开,去了日本,本以为能够重新生活,结果事情根本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顺利。
生活习惯不适应,交友圈子融不进去,再加上她离开前遭受了那样的经历,每每午夜梦回,她总是能梦到自己被人拖进黑暗的屋子里关着,被人殴打,暗无天日,一日一日的在黑暗中死去。
睡眠质量一天比一天差,一开始还能每天睡上几个小时,后来便成了成宿成宿的失眠,只有靠安眠药才睡得着。
大一那年,邓莱终于忙完了公司的实验项目,晚上叫了许多在日本的朋友给南悠在家办生日party。
那次刚好温禹不在,他家里有个近亲去世,临时回国了一段时间。
蛋糕推上来,众人给她唱生日歌,让她吹蜡烛,原本温馨欢乐的场景,南悠却立在蛋糕前,浑身发抖,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她想起自己之前的一个生日,是在小黑屋过的。
邓莱察觉了不对劲,当晚等人都走了以后,她才开始问南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南悠紧闭着嘴巴,什么也不说,直到邓莱急的要买机票回国找那两口子质问,她才肯说出口。
崩了许久的情绪,在那一晚,南悠彻底的释放。
“他们打我,还抢走了你给我的零用钱,说我是祸害,是赔钱货,她踹我胸口,还把我关进小黑屋,让我反省。”
南悠哭的撕心裂肺,将自己窝在沙发里,手抱着头:“我没做错啊,为什么让我反省,每次回家都没有饭吃,就算有,他们也只会给我留下剩菜,几个青菜和菜汤那种,可是你知道的啊,我吃不了菜,这些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做错。”
“他不让我学医,说学医时间太长了,他希望我赶紧上完学,找个有钱人赶紧结婚,给他挣彩礼,我和他吵了几句,他就开始上手打我,他按着我,”
南悠抹掉眼泪,拿起沙发上的坐垫:“就这样——
“一个女孩子学什么医,学医时间那么长,上学花多少钱你知道吗?老子没钱供你!现在男的都不愿意娶女医生,上完学你都多大岁数了,哪个有钱人还看得上你!你个赔钱货!”
她学着南成打她时的样子,疯了一样的发泄情绪,狼狈又心酸。
“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可是他不喜欢我,他说我不配喜欢他,妈,我觉得我好差劲,谁都不喜欢我,我爸是,沈时易也是。”
邓莱泣不成声,靠在沙发上,拿手捂着眼睛。
“妈——”
南悠崩溃,拿头撞桌子:“我睡不着觉,我不敢关灯,我不想见人,我看见大街上走着的人我就想闭眼睛不看,我觉得他们都是魔鬼,他们想杀死我,我觉得我是个疯子,我觉得我快活不下去了——”
邓莱拦住南悠的动作,把南悠搂在怀里:“悠悠不怕,妈妈在呢啊,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错了,妈妈现在才发现问题,对不起……”
邓莱后悔,自责,恨意纠缠。
她爱南悠,却没有给她合格的母爱,自己孩子生病这么久她都没有发现。
那段时间邓莱抛下了一切的工作,联系医生,每天都陪着南悠,眼看着她病情一次次的稳定下来,她才渐渐放心。
“从一定意义上来讲,抑郁症没有康复的说法。”南悠头靠着窗子:“至少我这么认为。痛苦久了,也就慢慢适应了,就没那么难受了,我现在挺好的,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挺稳定。”
最难过的一段日子,她甚至想过死,可是她并没有。
“我是医生,我的职责是治病救人,给人带来生的希望,所以我就不断告诉自己,你得好好活着,你自己都活不好,还拿什么信仰来救别人。”
车子里别样安静,温禹听她平静地把话说完,手盖在眼睛上,眼角通红。
“所以,你不接受沈时易,不是因为不喜欢他,而是因为,你不想把自己的坏情绪带到他身上,对吗?”
“对。”南悠点头:“我不想。”
她承认的大胆,丝毫不隐瞒。
“我不知道你和沈时易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是从我的角度来讲,我的确喜欢他,我有的时候都恨自己这份固执,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见到他依然无法平静。”
“可是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沈时易的妈妈……”
抑郁症自杀去世。
“我很怕。”
同样的痛苦,她不想让他承受两次。
或许一开始她对他是不信任,觉得他是个嘴上说爱实际只是玩味的浪子渣男,后来误会解释清了,她对他的看法也有了改观。
但她早就清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矛盾点不仅是这一个,最大的一点,或许他们这辈子都解不开,跨不过。
温禹痛苦至极,到头来,她还是承认,自己从未将他放下。
南悠:“我很抱歉隐瞒了你这件事,阿禹,你是我好朋友,我不想把我的负面情绪带到你们身上,这不是件好事,不值得我分享。”
“沈时易知道吗?”
南悠摇头:“我没想跟他怎样,他现在喜欢我,等过段时间就忘了。”
“没关系的,我不怕一个人。”
一个人的不堪好过两个人,南悠说的是真实的心里话。
——
南悠上了楼,洗了把脸就钻进了被窝。
其实她这些年真的已经好多了,不再惧怕黑暗,只有偶尔会挪不动脚,比如和沈时易在门口那次。
临睡前,南悠接到了温禹的短信。
[我不在意你之前经历过什么,南悠,我还是那句话,和我结婚,以后的生活苦难都会结束,你不用再担心沈时易纠缠你,我也不会逼迫你必须履行什么责任,我给你足够的自由空间,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说实话,我对爱情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深刻的概念,你不想谈,我也不想谈,凑在一起那不是正合适?我们只需要维持表面的夫妻关系,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南悠反反复复将短信的内容看了好几遍才将屏幕关上,慢慢地将自己塞进了被子里,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如果她答应了,那她和沈时易就真的结束了。
如她所愿,即便她会痛苦一生。
她再次掏出手机——
[你让我想想。]
——
“怎么了阿禹?”
蓝岚开灯,温禹一脸颓然,鞋也不换地瘫在了玄关地上。
“儿子你别吓妈妈,怎么回事啊你?工作出问题了?”
温禹摇了摇头。
“我没事,妈。”
他想了一路,最终没有放弃想要和南悠结婚的想法。
她受过伤,即便这个伤痛或许和沈时易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沈时易也不是南悠的良人。
南悠需要的是一个和睦的家庭,她心里的创痕太大,只有良好的家庭环境才能将她治愈缓解。
沈时易家的情况他不是百分百掌握,但也略知一二。
温禹觉得,沈时易救不了她,继续和她纠缠,只会将南悠拖向更深的深渊。
这个世上最适合她,甘愿陪伴她一辈子的人,只有他。
“妈,我想让南悠给您当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