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当着他的面抿了一口酒，忽然问向面前的人：
“你是什么时候和墨离关系好到了这个地步，天帝与我说，你若答应去与墨离一战，便会宽恕你从前犯下的罪过，可你不愿意，为何不愿意？”
不止是沈夜，当时大殿上的上神包括黎清都没有办法理解祈灵的所作所为，怎么会愿意为了一个敌族的魔尊而在这种天牢里受苦？墨离在都不知道人在哪里，更不可能知道他因此被关在天牢里。
祈灵里面晃了晃酒坛，笑了一笑说道：“原因有很多，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这里面的故事一句两句话实在说不清楚。”
祈灵忽然又道：“你们跪在大殿之上向天帝为我求情的事情在外面守着我的那些天族与我说了，非常感谢。”
他其实是真的很感谢他们愿意为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做到这个地步，毕竟从来都没有人敢得罪天帝，他是天界最高的权威，而且这个地位最高的人现在正在气头上为他求情一定会冒着极大的风险，自古以来便是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那些跪着的人便都是对他雪中送炭的人 他自然心生感激，祈灵现在想的是若是将来有一日能走出这天牢必定会好好报答那些人，当然这也得他能走得出去 有机会出这天牢再说。
沈夜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解释了其中的原委：“很多人愿意为了替你求情，不是因为与你关系要好，而是现下天帝受伤即将羽化，天地之间又会有一番新的变动，你是堂堂上神阶品，灵力修为又如此高，能够留在天界自然是一大助力，无论如何都比如今在这座天牢里白白消耗你的灵力修为的好。”
“他们是这样想的，我其实也是，不过于我而言自然还多了一层原因，那便是当初在大殿之上欠你的人情。”沈夜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道：“若是早知你会丢下一颗心，我不会让你代替我去凡间那一趟，你也不会心里有了执念，不会认识他，不会与魔族牵扯不清而深陷其中，你如今这副样子被锁在这天牢其实也是我的过错。”
祈灵白天见生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沈夜说这么多的话，而且还是对他说的，说的前半句倒是听起来挺感动的，可不知道是怎么了后半句却让他差点儿噎住了酒，他这些话越说越有哪里不对，他不是误会了什么，怕不是误会了他和墨离之间有什么吧？墨离是个很可怕的人，他一个普通神族可是得罪不起也不想得罪，祈灵真的不想与他有再多的牵扯。
祈灵也没有计较那么多，也没有多做什么解释 只是看着面前的人出声安慰道： “你这个人，不必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和墨离……我帮了他，我选择帮了他 说到底是我的事，我的选择，不要说的好像是你的责任一样，我出事是你的责任，苍生出事是你的责任，你这样看问题，会很累的，别这样了。我做得事与你毫无干系，皆是我一人选择，所有过错也由我一人承担，所以我才会坐在这里，这才是我被关在天牢里面唯一的原因，你不要老是拿别人的过错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沈夜现在到底在自责些什么，明明是他自己的过错与他说到底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何必为此自责，沈夜一个人心里总是装着很多事揽了很多的责任，这样下去会很累的。
祈灵虽然从来都看不清楚自己，但他看人倒是一向很准，天帝的意思只有八九十不会让黎清成为下一任天帝的，那下一任天帝的唯一人选便是面前的这位沈夜，将来他要承担的事情会更多，担子也会更重，这么下去他也会更累，人不能一直只绷着一根弦，这根弦太紧会容易断，神也是一样。有些事情他得学会着在心里面放下。
“沈夜。”祈灵忽然对着面前的人说道：“我在天庭其实没有什么朋友，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不可以把你当做我的朋友？”
沈夜这倒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你自然是我的朋友，在天界的朋友其实也很少，于我而言算得上朋友的人不过也就两个 一个是黎清，另一个便是你。”
祈灵心想自己的名字能和黎清并列，倒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之后，祈灵忽然对着面前的人问道：
“沈夜，现在天帝受伤即将羽化，你有没有考虑自己可能会成为下一任的天帝？”
沈夜迟疑了片刻后才道：“想过。”
祈灵忽然又感叹了一句： “你呀实在太适合做天帝了，简直天生就是。”
沈夜问道：“是吗？”
祈灵很快接着答道：“嗯。”
沈夜又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不想当天帝吗？”
祈灵望了他一眼四目相对，沈夜一向认真谨慎，今日他的目光里似乎也有那些点点亮光，他是认真问的。
既然是认真的问，那作为沈夜的朋友，他自然也会认真地答：
“我啊，其实天帝也曾经问过我相同的话 但是我现在回答你的跟当初回答他的也坏是一样。因为我的想法从来不曾改变过，我不想当天帝，实话实说我是真的对那个位置没有多余的想法，天帝这个位置应该是你们来的，我只想回家。”
这酒虽然只有一小坛 可是却分外的醉人说着说着，大概天界的酒都是这个样子，祈灵觉得周身涌起了一些醉意，面色微红。
沈夜听不懂他方才话里的意思，追着问道： “家？你是天生的神族，这天界上的天宫不就是你的家，那些神族不也算是你的亲人？为什么想要回家？”
祈灵听到这里果断地摇了摇头，醉意上来，脑袋似乎半清醒一半迷糊，祈灵沉沉地道：
“你说的不对，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要经历很多才能回去，神也是有执念的。”
他的执念就是回他的世界，这个世界好是好，可再好的地方到底在他心里也比不上他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
沈夜也似乎染上了几分醉意点头道： “嗯。”
后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 望着面前的人问道：“对了，你今日身上受的天雷荒火现在还疼么？”
本来不说的时候感觉是不疼的，可这么一说起来 似乎想起来自己身上的疼了，他可还没有用沈夜给他偷偷带过来的药，于是祈灵赶快点了点头：
“你一说我倒想起来其实身上还是有一些疼的，不过没有刚才你来之前那么疼了，谢了，你请这顿酒我喝得很开心，说起来有些丢人，我来天界这么久还没有喝过这么值得开心的酒。”
沈夜认真听了他的话，忽然又道： “天帝这次是铁了心要罚你，他和你性格一样，那别人再有求于他 他都不会轻易低头，求他放你出来很困难，除非你自己先低头，可我也知道你不会像天帝低头的，所以以后便不能经常带着酒来看你了。”
祈灵自然理解他，喝完这顿酒可能就没有下一顿了，说不定运气差一些的话，这是他最后一次见沈夜，不过还安慰的话 还是要安慰以免沈夜他自己又给自己想的太多了一些——
“没事我知道天规森严，你也有你的难处，等我早一些受刑完，我找你去喝酒，等到那时候我亲上瑶山去求沉酒，这顿我会请回来的。”
沈夜点了点头道： “好。”
很快便站了起来：“我走了。”
他说要走祈灵这边才注意到他的那坛酒已经空了 这顿酒喝完了，沈夜人也就该走了，他们就该散了，别人散场都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们这一散场 大约便是后会无期。
不过也没有什么后悔的，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的，他便应该来承受后果，不止是沈夜，他要告别的可能还有很多人，像黎清，像末星，像星刻……
真到了要离别的时候 很多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只能留下一句答应的话 ： “嗯，慢走，今日我身上还有伤就不远送了。”
沈夜一挥袖，他们面前已经空了的酒坛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沈夜最后看了他一眼道：“后会有期。”
祈灵当着他的面点了点头。
人总是这样在知明知不可能却想要的希望面前 总是会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话 哪怕他们两个人都清清楚楚的知道 他说不低头便出不去，这天牢永远也出不去了，沈夜仍旧留给了他一句后会有期。
祈灵在恍惚之中似乎听见沈夜离开天牢的声音，他面前不远处的天牢门开了一瞬，亮光从那里透出来但很快复又关上，整个天牢里又变成了一片漆黑。祈灵心想就着这次酒意睡过去其实也好，这样便又能逃脱一阵的疼痛。
就是在这半梦半醒之间，祈灵忽然想到就是刚才那一顿酒，他忽然觉得，就算是没有他想要回家必须积累的其他人的好友度，他当初也是会选择帮沈夜下这趟凡，沈夜，他在天族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的朋友，自然，第二个便是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