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刻短暂的平静之中,她闭上眼睛。
好好地睡一睡吧,她对自己说:睡过了,什么都会消失的,或许,包括沉重的生命。
她黯然用这凄凉的柔语来抚摸自己,妄图融化胸中的坚冰,用微笑将自己封杀。然而这时,电话就响起来。
刘蓓看了看那个电话号码,笑了一下,她知道他会打过来。他肯定也会想念自己,但和自己不一样,他想念的是自己的忠诚。
她接通了电话,绝望中挣扎的她不会想到电话另一头的世界为了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多么激烈的拼斗。
“蓓,你好些了吗?”
“嗯,我没有事,请傅总,傅总……不要多么挂念。”
“我去看你。”
“不用了,我很好。”
“这些年,你……你……”电话那边似乎有些异常。她很奇怪,不明白一向流畅如水的他为何这样吞咽。
“蓓,安心养病,听我的话。”
“嗯,我听傅总的。”
“蓓,……今天我好想跟你说说话,可以吗?”
“傅总,当然可以,您想……您想说什么呢?”她又咳了起来。
“想想我们的以前,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有你在这儿招呼着,我一直都很放心。我对不起你……蓓,就这样让你走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补偿你。”
“傅总,当年我是为了报恩才来投奔你,你救了我弟弟。没有你和晓雯姐,也许他早已死了。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报答你,何况,你还为我买了桃花源的房子,泽润园里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待遇?傅总,怎么会说你对不起我呢?……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会去看你的。”
“不用……不用了。”
“蓓,蓓!”他那边一连喊了几个蓓:“听话,好好吃药,把病养好了。”
“嗯,你放心,傅总。”
傅留云忽然停了片刻,急速地说:“把病养好了,我带你出去玩。”
刘蓓一愣,傅留云已准备告辞了:“保重,蓓,等我,今天晚上等着我去看你。”刘蓓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就叭一声清脆地挂上了。
刘蓓在缓慢而来的微笑中一刹间顿悟:海棠,是她,一定是她……死也瞑目了。
以濒死的绝态等来如此一场曼妙结局,如同光秃秃没有绿叶的树枝上盛开了几朵鲜花,虽只不过短暂的花期,却享受来自杂世之外的旷世之美,匆匆死又何足惜!
刘蓓忽地一下便挣起身来,巨大的喜悦在胸中激荡。方才的嗽声竟见不闻。啊,这世上,难道爱情真地可以是一道医疗创伤甚至是绝症的佳剂吗?
殊不知,傅留云在承下这个决心的时候,付出了多么大的蕴酿。而且,在付诸行动仅十五分钟以后,他就遭到了正无时无刻不在耽忧着的抨击。
那是于蓝的电话。
“今晚有事吗?”
“没有。”
“那早点回来,我要跟你说件事。”
“……哦,我想起来了,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约好了要谈点事,对不起,好老婆,今天晚上可能要晚一点。”
“不行,你把这件事放一放。”她的口气竟十分严厉。
他第一次还击了她:“不,这件事对于我们也同样很重要,必须要做。你……理解一下。”
凛然,丝毫不惧。强硬而得当的语调似乎震了对方一下,她竟默然无语。
“我忙了,对不起,宝贝,晚上等我。”随意地告了别,不等她回答,他就把电话挂了。他好象总是不想让人家把话说完。
然而迅速漫过来一丝忐忑,紧接着就被一阵烟雾吞没了。
他更不知道她下一个目标正是他晚上准备要见的那个人。如果他知道她的所作,他一定会对她再次钦佩万分。他很早就对她的谋略深叹不已。用他的话,曾经恭维她诸葛在世。实际上,种种迹象表明,这样的赞美似乎一点都不过分。他傅留云的本事在她跟前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只配叫做班门弄斧,小巫见大巫,耍一点小聪明罢了。
于蓝拨通了刘蓓的电话。
在这个时候,她觉得电话是一种非常明智的选择。她不需要见她,见了面反倒不好。不见面则可以很好地表达。她要让她好好地明白,好好地醒悟一下自己的悲剧:她的可悲的下场不是任何人所赐,罪魁祸首正是她自己,她完全可以叫做咎由自取。
电话通了。
……
这个提醒的过程应该在电话里进行,不应该让她看见自己的脸,她不希望她能记得她一辈子。她没有露脸地在背后撑控了她的一切,那现在,就还在背后结束吧。这个贱货,最应该让她清楚一下她低贱的由来,否则,她是死不悔改的。
“董事长……”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她就感觉她象一个受伤的小猫一样胆怯地在颤抖了。
“走了?”
“……是的。”
“走了好,干净。”
刘蓓已觉无话可说了。
“知道是为什么要走的吗?”
“董事长……”
“你大概自己心如明镜。但是我需要告诉你,我所掌握的关于你的一切……你在泽润园每一天的表现。你的所作所为几乎全都在我的手心里,我清清楚楚地看着。你为了你的傅总真是披肝沥胆。当然,我很清楚,你为他做事也就是为我做事。所以,你很应当得到那套房子。真是当之无愧。你的付出和那套房子非常相配。你去问问傅留云当初他跟我商量这件事的时候,我有没有反对过他?相反,我非常支持他。可是最终,你回报我的,是什么?……刘蓓,我用我的钱,毫不吝啬地养着你,你报答我的,是什么?为了傅总的好事,你扮演的什么角色,甚至……!你这样做能对得起我吗?我怎么还能让你留在这里!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在我的泽润园,我绝不允许你再踏进来半步!你记着,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饶恕你!你这个贱货!”
刘蓓手中的电话悄然滑落!
她可能还在诅咒她,但她已什么都听不清了。只有那一声声“你给我滚!你给我滚!”的声音一遍一遍地萦绕于耳侧。
刘蓓呆呆地深坐在那里,当头响起了悲壮,以及热腾腾的呐喊与嘶杀。
往日的回忆不绝于眼前闪放。
刘蓓睁眼看见的是屋里那难耐的凄凉与窗外雨后一勾清冷的残月。目中所有都是那样空荡,阴暗中,一根凄弦在最后的挣扎中啷啷剧响,最后嚓地一下,崩断了。
她坐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这时竟然没了半点嗽声。
前后巨大的喜悦与苦痛轮换着一点一点袭击她,她的眼神灰暗,象一个刚刚从黑河里钻出来的鬼娘一样落魄。
十点钟轻微的敲门声如一朵盛开的桃符唤醒了沉睡中虔诚的梦呓,她大醒,下床,来不及更衣,穿着睡裙就以麻木的双腿跑去开了门。
是傅留云。